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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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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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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太阳的茅草

今年的冬天又冷又干,是我喜欢的小时候冬天的感觉。

响晴的早上很冷,河里崖畔上有水的地方都结着厚厚的冰。天蓝的又脆又硬,薄的透的,似乎敲击一下,或者风摇动一下都会发出金属的脆响, 不,不是金属的声音,是冰凌的脆生生的声音,是玻璃叮当出风铃的声音,轻、细、薄、飘。冬日的太阳不似夏日白花花逼人的光,倒像是桔色的呼呼的火苗,在远远的茅草尖上、树木枝桠上,一晃一闪地燃烧着。能看见那呼呼的气浪还有虚虚的影子倒映在地上,跳跃着,幸福而欢快。

总担心那枯干焦黄的茅草坡瞬间都会燃起来烧起来似的,又是渴盼又要担忧着其实不会发生的那火场,被雀跃饥渴又怯懦的小幻想幸福的折磨着,为着这点幸福放了寒假,每天吃过早饭就跟着小叔叔去放牛。那时候耕地翻土都指靠它,家家户户都得养牛,猪要养牛要放,耕牛是不能圈养的,一来圈养出来的牛虚肥无力空一副架子山大无柴,干活没劲,二来圈养使它们烦躁暴怒,性子不温顺不好调教。没有闲人放牛的人家就组团结户合起来养,轮着自家放牛的那一月就给有时间放牛的人出饲养费。我们家的牛是同院的成娃放的,或许是我们家的牛不可爱吧,要不我们怎么总是追着小叔叔屁股后面放他家的牛呢。农村冬日的早饭总是不会早,吃完饭也就九、十点了,小叔叔家的早饭就更晚了。急的我总是要去催促好几遍,恨不能开了牛栏急急赶出它们来。快点啊,太阳这么大了啊,再迟些太阳就燃完了啊,姑姑总是要这样取笑我。我也总是性急的跑在前面,仿佛也真是怕太阳燃完了,怕那火辣辣的热情很快就要烧光用尽,徒剩一地黑灰冰冷死寂的忧伤。

小叔叔是三爷的幺儿子,比我大三岁。少年叔侄如弟兄,虽是一口一个红林叔叔的叫着,他却处处听我的。我喜欢向阳的茅草坡,不晓得为何此地的茅草怎么老长在很高的山坳上,害我要爬那么高走那么远。路又窄又陡,死胶泥被一个冬天的烤炙硬的铁板一样,再从上面落些细松土渣子,踩着一滚身子就稳不住要往下栽。牛儿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小叔叔侧着身子用一根棍子牵着我,一来帮我带把力气,二来防我滚下山坡。我总要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茅草坡偏偏要长这么难走的地方,干么好东西的着好地方就这么难求。后来才知道,这茅草和我一样,性热,喜欢阳怕水渍,高处阳光好,坳里土层厚才是适宜的地方。你别看着它纤弱,那韧劲儿可比树枝子结实的多,它细细密密的根更是了得,虽然扎土不深,却抠的很紧,就是好力气的男子徒手也没法将它连根拔起。

等上了山坳早是一身汗水了,人身子一软就滚在了茅草丛里,身下的草儿发出干燥的悉悉索索声,腾出些呛呛的粉尘来,无端的觉得那应该是细细黄黄的粉末子,是茅草的花粉或者像是蘑菇孢子一般的种子,顿觉香味浓郁。小叔叔跟我说那是灰尘,那怎能是灰尘呢?这么高的地方没有人扫地,没有人烧火做饭翻地挖土,没有人打架撒灰包哪来的灰尘呢?小叔叔也就顺着我说那就是茅草的花粉,从春天就留到现在,等着我躺下一滚,就飞的远远的去落地生根。于是我眼里就看见了又一坡的茅草,绿完青幽幽的叶再开雪一样的花,那花粉慢慢染黄了整片叶整棵茎,和着太阳燃成桔色的火海,当然还要它们生在低处的山地里,随时让我摔进去滚一圈又一圈。

气还未喘定,小叔叔就掏出两只还热乎着的烤红薯,小孩子是攒不住隔夜食的老鼠,一气吃完就不用挂牵了。小叔叔是有任务的,他还得去砍一捆柴等牛儿吃饱了扛回家去。松软干爽的茅草吸饱了太阳,热乎乎的浓香把人拖入睡梦中,眼皮里包着两颗淡白的阳光的影子,一颤一漾的像水中的月亮,这样的梦又轻又飘,暖暖的安稳,不怕睡进黑暗里去。

脸蛋子熨在热烘烘的茅草褥子上,头顶被烘烘的太阳火苗子燎着,那些残留在嘴里红薯的糖分被蒸馏成浓腻的胶甜,流进吼间甜的齁人,被甜噎醒了,嘴唇舌头都黏住了,试着咳嗽一声,声音被哽在喉管里出不来,得找水帮它融出一条发音的道儿来。山上的水不好找,我们自有办法,去那树林子里,满是丛丛的蕨草,褐红的凤尾状的叶子上全是薄薄的冰晶,那是地上的水汽在寒夜里凝成莹洁的花儿,一片一片放入嘴里,瞬间化成细细的水线滑入喉咙,冰凉凉的,略有些蕨菜的苦味儿,好像那不是地上腾起的水露,那应该是蕨草叶片蒸发出来的汁液凝成的才是。苦苦凉凉,再和了嘴里的糖分,回味略甘的恰到好处,那么异样的美妙,是人工无法调配出来的绝味。那样的味道必得那样的山上,那样的茅草,那样的太阳配着那样的红薯,当然必不可少的引子是还有那样的一个午觉。

我鲜有的不怕麻烦不生厌倦,一片一片的在叶片上吃那些冰花儿。牛儿早吃饱了草和阳光,懒洋洋地看着我忙乎。太阳偏西了,小叔叔肩上扛着一捆柴手里还用绳子拖着一根直溜溜的木棒,那是给我砍的柴,山里孩子上一趟山没有空手回家的道理。吆喝着牛儿下了山,我就扛着归我的木棒了。我力气弱,小叔叔总捡最端正的胡肤杨、白蜡树、青蛙树这样的木材,它们树皮光滑木纹细腻,树形细溜匀称扛着不硌肩。我更喜欢的是它们在我鼻边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清新素淡能解晒了一天茅草太阳的暖醉。

岁月沉在时光里年复一年,还是那一轮太阳,还是那一坡茅草。却少去了一坡的牛儿,一些放牛的娃娃,太阳的热度也就减少了许多。科学家说地球越来越暖我不懂那说的是怎么回事,但我总是不认同这一点,按说该是太阳越大越多才会热吧,但我总觉得,虽然这以后的冬天多不及儿时冷,但这太阳确实不及儿时的热乎,可也从未厌倦过,对冬日的阳光里的茅草坡总有异乎寻常的向往,像赶赴一场又一场不需要约定的约会,一次又一次,一年再一年的把生命逐年衰减的温度在冬日的太阳下热了再热 ,还热…

2021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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