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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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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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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脚的雨

一滴雨被风吹来贴在十七楼的玻璃窗上,城市无所不在的灯光把它照成晶亮的星子,紧紧地趴着往里张望。没开灯的房间里,是满满的一屋黑暗。不知是失望还是伤心,它颤动了一下,泪水般扑簌簌从窗顶滑下,留下亮亮的水迹子像圆脑袋的蝌蚪拖着条长长的尾巴,还没长出脚来,靠着滑动尾巴逃跑了。是有一场雨要来了,或者要走了。

小时候下雨时,外婆总会说,这雨长脚了下不久,一会就跑到别处去下了,或者这雨没的脚跑不了,怕是要下大了。害得我一见着雨点子落下就低头去找雨的脚。雨点子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湿迹子边缘若是圆滑完整的就是没有脚 。没脚自然就跑不掉,就得一气子都聚拢来,稀里哗啦下完了才行;若边缘上有毛糙糙的树杈子、鹿角子一样,就是雨的脚了。生了脚就是要跑的,留不住、呆不住,只是路过,一溜烟就跑了,不等多久,太阳就又出来了。

可是我总练不成这样的眼光来,还没分辨出雨点子那些毛YY的脚,就又有一颗两颗三四颗点子叠过来,把它砸得稀巴烂了。要不然就是刚落下来,等我趴下细看时,它迅速就被土吞下了,若有若无的一点痕迹无从考证了。要不就是一滴砸在这里,另一滴落在那里,这滴没看清楚,追过去,那滴又没了痕迹,真是气人啊。还没弄出个究竟来,不是被稀里哗啦的雨淋透了,就是眼看着那雨跑过河沟越过山头去了天边边。

我总把竹编斗笠上的笋壳钻破让雨水像蚯蚓一样钻进来,聚上一个亮珠子咕噜噜滚在身上、脸上,妈妈嫌我老弄湿衣服就给我买了黑色棉布面的雨伞。纯棉布面没有防水的涂漆层,从伞底能看见天薄糊糊的亮光。我终于看见雨的脚了,每一点就是一个湿迹子,都印在伞面上。从伞底看的分分明明,湿点儿四周都顺着纤维的纹路润出细细茸茸的脚,细密的像蜘蛛腿上的毫毛,像知了背壳上的茸刺,密密麻麻爬满伞面。每颗雨点都有脚,我知道它们都要跑的。

可是它们太性急了,都想跑,都有那么多脚,一个压住一个,一个勾住一个,结果倒成一片连成一片哗哗啦啦从伞面上滑下去,滚在地上。有些劲儿大的,仗着脚长,就索性钻过纤维爬进伞下趴在我头发里躲避了。这勾连一片的雨就得跑许久,要太阳帮忙才能溜走。后来妈妈说棉布伞挡不了大雨,雨急了砸的劲儿大了总有些雨星子从纤维缝隙里挤进来湿了衣服,就给我换了尼龙布面的伞。尼龙布纤维细密雨点落在上面就是一颗颗水珠子,圆嘟嘟的没有一丝毛丫,在它上面雨都长不出脚来,挤不进来了。虽然都没脚可它们依旧是要跑的,滚着跑,出溜溜,推着、挤着、跳在地上,钻进土里,无影无踪。

于是我知道了,有脚没脚它们都是要跑的。哪怕你把它装进罐子里,它一天天、一线线慢慢地跑,你把它埋在花盆里,它从茎杆爬到叶子上、花瓣上悄悄地跑,你把它灌进牛羊的肚里,刚刚捂热了,它就催动着肚皮哗啦啦尿出来。真是个捣蛋鬼,怎么也留不住。

再后来我就有了让它跑不掉的办法,画了许多雨在纸上,有的在屋檐下,有的在伞角下,有的在杏花上,有的在牛背上,每一颗都没有画脚。隔了许多年我来看它们,果然还在,只是淡了许多,仿佛老了许多。是时光把它憔悴了,还是寂寞把它困黯了。把什么强留住都是残忍的,于是我再为这些苍老的雨添上新脚,任它去什么地方,桃花上、芍药上、玫瑰上、桂花上、粪堆上,河里江里海里污渠里……来处就是生处,但来处不一定就是走处。

有空了时常回忆外婆的话,知道了外婆说的是雨,也说的是万物,什么不是长了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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