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槐花确实瘦,比去年,比以往哪一年都瘦。花串儿短了许多,花瓣儿也细弱了许多,连那香味儿也薄薄的。兴许是今年春天气温太低,槐树才孕不出像样的槐花吧!
去年花开得繁,白白净净的花骨朵挤成葡萄串儿,一嘟噜一嘟噜挂下来,远远里看着厚厚的一树雪,香气流溢在空气里,引得蜜蜂忙疯了。树太高大蝴蝶飞不上去,着急地在豌豆地里打转转,和我们一样只能仰着脸望着。
槐树的主人见我们仰头看着高处的槐花,就搬来梯子拿来镰刀帮我们够下来一堆花枝。说喜欢就好,可以再多弄些,花就开一季,没人喜欢它们就是空空地开了。一句空空地开了让我心里抽了一下。我不知道花朵会不会有只求自赏的,在人间,几乎没有,人得活在别人的认可和关注中,无人问津、门可罗雀,就会孤独寂寞得不能自持。
槐花瘦了,确实让人替它们着急。荷花、牡丹如果瘦点依然雍容,桂花、茉莉瘦点也不太影响它的香气袭人。槐花瘦了,就觉得这是个弱弱的年份。
台湾诗人痖弦的《盐》里有这样的段落——二嬷嬷压根儿也没见过托斯妥也夫斯基。春天她只叫着一句话: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天使们就在榆树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没有开花。
怪异和有灾的年份,豌豆也开不出花来,不知那年的槐花如何,也许槐花也没有开,或者槐花开得很瘦很瘦。
境由心造,我觉得今年槐花瘦弱,也许是我今年的心境瘦弱、淡漠,看出去的世界就少了磅礴和开阔,看出去的草木就少了些葳蕤之气,看出去的花事就不是那么热烈、婆娑和盛大。
大自然里的草木吐花、生叶、结果,有大年小年之分。
贾平凹说,天气是上帝。我们在天气,或富裕或贫穷,或幸福或痛苦中出生或死亡,天气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所谓大年,就是天气契合了生灵的命数;所谓小年,就是天气悖蹇着生灵的命数。
记得曾流传着一个故事,天雨,成全了卖伞的,他盼望天继续下雨,多下些日子,雨季越长越好;天晴,成全了做砖瓦泥坯的,他盼望旱季越长越好。
旱年、是某些植物的好年成,涝年,是另一些植物的好年成。风年、雪年,也是如此。月亮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槐花瘦的今年,不知是谁的惬意之年、丰盈之年。
穿过槐树林,去找一棵两棵、三棵七棵,相距很远的槐花,我想好好看看它们,不想让它们自卑,误以为它们开得瘦,就不会惹人近观或远眺。
我这一生的命运,就像这一夏的瘦槐花,漠漠的,淡淡的,开在空落落的天地间。
和我命运一样的我的文字,一页一页、一篇一篇,也都是瘦槐花。
想着瘦槐花,我又想起了痖弦,又想起了他的《盐》——盐呀,盐呀,给我一把盐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开了白花。托斯妥也夫斯基压根儿也没见过二嬷嬷。
有人说我的文字有张爱玲的气息,其实我也爱着痖弦文字的怪异和忧郁。
明天,再出去看看今年的瘦槐花,不能让它空空的开一季。
2021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