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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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穿得有点单薄了。风穿透衣衫，像给人洗凉水澡，人也随着单薄许多，觉得身体里有些过风过水的喀斯特孔隙，对自己便无名地疼惜起来。有时候，却想要这种淡淡凉凉的伤感。始终热乎乎的，就怀疑是活在假象里。
一沟的水杉树端直地戳在半空里，树生得很密，小小的羽状叶子却没有一片压一片，看起来绿得就不那么厚重，虽然桠枝都不是很繁但也遮住了上面高高邈邈的天空，阴翳翳的一片寂静。小满了，春天开花的植物都结了籽，有些夏熟的景象了。小满是人生什么季节？30岁还是35岁，还是40岁？成家立业儿女绕膝，一切还在努力中，虽还未得圆满，但实实在在的希望已经很近了。
杉树林子里，高大密集的树木使下面无法长出其它杂草。前天晚上的风骤雨大，集在地上的树叶被雨水冲得一团一团，踩上去绵软得有些衰弱虚空。树木稍微稀疏点的地方，有些野菊花，虎儿草弱弱地摇曳。阳光稀薄，野菊花黄得有些寡淡，虎耳草的紫花像是冰水里揉搓后被滗出来稀薄的紫水。花茎子一律长得很高，很瘦。它们努力仰着头去够星星点点的天光，本来不够明亮的日影穿了层层的阻隔，筛下来已经全无暖意了。如此艰难的境况里真是难为了它们也要完成生命萌芽开花结籽的过程，生命卑贱而顽强，常常哀叹感伤得不能自已，也常常感动到心有戚戚然。
想起早上在厨房里面撬一瓶糯米酒，用尽力气怎么也打不开。那一刻，突然沮丧到崩溃，不知所以地在厨房里泣不成声。常常在一瞬间打败一个人的，不是，泰山压顶昆仑崩绝，可能更多的是那小小的一点触动人心的无奈和荒凉。女儿安慰我，没关系的，我不挑食，随便吃点什么都好，揭不开就不要揭了，先放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泪流满面，不知道自己何至于这么纸器般脆弱。对啊，人不是只能走直线的火车，过不去的路就得绕开，想不通的事就先放着，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为什么人越长大越不快乐，越长大越不可爱，是因为我们不相信简单的快乐，就像我们不敢肯定超市里原价百元的商品做十元销售时，它还是不是原来的品质。我们被风雨后的彩虹更美丽，被跋山涉水才是真心，被患难见真情的那些经验之谈绑架了稚子之心。我们不能使自己、使爱人简单地获得快乐，甚至失去了简单快乐的能力。
我把采来的野菊花放在超市搁置雨伞的柜子上，出来的时候，看见它被散乱的堆在地上，服务员一脸嫌弃的说，那上面有蚂蚁，我默默地拾起它们，再迟出来一步它们可能就躺在垃圾桶了。那鄙夷的目光迅速地扫过这些花，生怕蚂蚁会顺着视线爬到她身上，其实这上面没那么多蚂蚁。我知道，如果这是一抱玫瑰花束，经过花店包装的玫瑰花束，即就是上面也有蚂蚁，他们可能碰都不敢擅自做主把它扔在地上。那种富丽的贵重的，似乎才能得到尊重。这么随随便便简简单单的漫山遍野都有的野花，卑贱的寒酸带来的总是鄙夷，愈是苦寒的人，越是为虎作伥地厌恶同样苦寒的人。
许多年前，去过云南楚雄州的一个地方，据说那里挖出了一枚恐龙蛋，当地政府为做大旅游大肆宣传，本来也是好事儿。但是他们把所有的房子，街道的，村庄的，只要有墙壁的地方都画上巨大的张牙舞爪的恐龙，狰狞恐怖，行一路后追前逼，让人心里哪能生出一点美感。其实偶尔画上一只两只，人还有有心情仔细地去观察欣赏。这么一大堆，一大群，一大片，密压压压过来，给人的只有抗拒、挣扎。太多了，太多、太过的繁复只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如满身负累满心伤痕的人，才知道穿碎花衣服的那个邻家女孩最好。
人最应该和自己的初恋结婚——最终把爱进行到底。那种清纯简单，一生一世的最初心动带来的绝无仅有的满足，是在往后被生活捶打了万千次，被算计得失淬炼过的心再也不会有的感觉。简简单单只爱一人，只爱一次。一人陪伴一世，一次就是一生，执着、单纯的美好，释放的都是自己的纯真本性。为爱当俭，惟简能深。当你看着天上月，舍不得镜中月，当你守着镜中月，再看着天上月的时候，你的爱连你自己都是怀疑，你对爱人不够纯粹的爱，你自己都是心虚的，都是愧疚的，都是对自己处境和状态的否定。
看过一个情感专栏作家写过一句话，这世界，男人配不上女人的深情。在进化过程中女人领先于男人。并不是说这个男作家在讨好女读者，这是由性别决定的，也是性别赋予的。男人和女人就是这样，大致的配置差不多，味觉听觉，视觉都一样的发育，然而这相同的器官在男女身上又有着千差万别的感知度，原始的占有控制欲以及社会强加给不同性别的责任，使男人无法像女人那般深情专情。负载的东西越多就越远离了简单的快乐。
可谁真正知道单纯是最好的，正如喜欢和爱只能在一个人身上进行，两种感情同时在两个人身上进行时，就一定会有对比。那会使所有的感觉都变了味。以前看过一个作家写的一篇养狗的文章，开始养了一只狗，这狗儿很可爱活泼，自顾自地玩耍，自顾自地开心，甚至于不讨好主人，不迎和他的疼爱。后来主人又买了一只，原本想着是给那小狗做玩伴的，谁知那个小狗开始焦躁起来，每次吃着盆里的东西，还看着另外一只狗盆里的东西。两个食物都是足够的，可它总是不安心，后来它就去抢另一只的食物，甚至打架。主人不得不把后来的小狗送了人。这里不只是妒忌，是失去的危机逼得它无法简单。
我知道自己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贪心，挣扎，庸俗，虚荣，甚至这一切在普通人的平均值以下。但我还是无法让它放纵。许多时候，人要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强迫自己卸下一身复杂，强迫自己即使提纯和除杂。只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把爱和喜欢交到一个人的掌心，放到一个人的身上，一只单纯的手握着另一只单纯的手，一颗单纯的心挨着另一颗单纯的心。只专注于做一件事，不让太多的兴趣分走精力。一切简单下来，才会看到真正的需要、真正的自己，或许这才是简单的快乐吧。
2021年5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