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大丽的头像

张大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1/16
分享

延安散记

果真听见不如亲见,当一座座黄土高坡展现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才知道那种荒远苍凉带来的震撼无论是文字图画还是言语都难以表达出来。

对于造物主的偏心早已习惯,火车从黄橙橙的关中平原的丰收里穿过,钻了几个山洞,麦香就被高高的北国山塬隔在八百秦川里荡漾。

不断涌来的是起伏的山峦,大大小小的沟壑,不似我们见惯的秦岭山脉直入云霄的高大巍峨,倒像是凝固的黄土海浪。远近的一包包山头饱满异样,显得丰腴。同行的老师用舞蹈家的通感说,这些山有着胴体的触觉,那种肉乎乎温乎乎柔软丰满的触摸感,接通了视觉和触觉,生动的感觉从眼睛传向心底再到达指尖。

我一路都在感叹那些山塬黄土的丰厚。黄土高原原来如此,这是多少亿万年风沙的积淀,见证了时光的久远漫邈。

山峦从两下里越逼越近,轨道像被嵌在山体中,坐在车里的人似乎能感觉到一种挤压的逼迫来,一座座山包也看得更清了,那些山包只有顶上生着稀疏矮小的树木,可以看出生长的艰难,没有一棵是高大挺立的,从大部分裸露的山体可以看见里面夹着一层层砂石,肉质里嵌着骨质,透露出一种悲壮来。

从黄土平原来到黄土高原,从广阔辽远来到苍苍茫茫。

那远些的山梁,都是光秃秃被剔了皮肉的黄色筋骨,山根下一道道沟壑像枯竭的血管曲回僵硬,肉感完全是一种错觉。

大地陈旧了,而一些有活力的东西倔强地生长出来。

夏收的景象在这里斑斑驳驳,山坳里一道道地块平平整整像是被碾轱辘压过一般干硬寂静,绿苗长得异常艰难,常见的花花草草在这里身影零星而寥落。这边的春天来的太迟走的太慢,虽然将近芒种了槐花才雪白雪白的飘着香,太阳下已全然是夏日白晃晃的火辣了,估计这里只能种秋收的庄稼,会是玉米小米土豆,还是荞麦高粱?估计玉米是不行的,这是个喜欢高温和雨水的庄稼,或许也只是这些耐得干旱的植物才能有一些收成。

常年干旱少雨,延河的水被热辣辣的太阳蒸发成细细的溪流,河床上长着碗口粗细的柳树和一些为绿化固沙种植的草木。岸边的山坡上一律都是洋槐树,这种耐旱耐寒的植物用强大的根系牢牢的锁着泥土不使它们被暴雨和狂风带走。近了才看见这些山峦不止是圆润的丘陵,时时有一些笔立着的山脊,刀削斧砍过一般,陡峭坚硬如石壁,偶尔一棵草木,不生不灭的倔强,尖利的边缘割裂着四周的空间,一两朵淡云剪纸般贴在又高又远灰蓝底色的天空上。焦干的黄土路踩上去坚硬如铁,被风化掉的表层细腻如粉,大风一起就是漫天黄沙了。

现在这条被搁浅在枯竭的漫漫旱塬上的巨龙在历史上虽多次易名,但在较长时间里叫清水河,不知被叫做“清水”时它是不是就是满河清水。西汉时期也叫洧(wěi)水,“洧”百度上说是盛产鱼类的河流。字形义与“鲔”字关系密切。“鲔”本义是“肉食性鱼类”。“洧”字或可理解为“字形从水,字音从鲔,字义是“盛产鲔鱼之水”。如果是这样理解,说明那时的洧水河鱼儿很多,水足土厚定是满目植被苍翠。不知这原本水丰鱼肥的绿洲何时被自然侵蚀剥离了生机勃勃的外衣。

我回头再想了想,越是干旱的地方对水越是敏感,一定要把一点点水乡之景放大,以便给人以慰籍。据听说往北的榆林,只有几棵矮矮的榆树,根本没有成为林子。足见想象和幻觉是用来补充现实的缺陷和遗憾的。

这条陕北第二大河流,全长286.9公里,发源于靖边县天赐湾乡周山,由西北向东南,流经志丹、安塞、延安,于延长县南河沟凉水岸附近汇入黄河,若何时能再还它满河清水,让这7725平方公里有幸遍地草绿羊肥瓜甜果香多好。

也许,那样的一天会被盼回来。

在延大上学的侄女过来陪我夜游延河街,现在正是各色夏季花儿争奇斗艳的时候,在这街头却未看见。花儿草儿都是水灵灵的魂儿,种在这缺水的地方太耗费活力了。也未发现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水果摊儿,只见着两个卖西瓜、卖苹果的。侄女说这边的人不爱吃水果,哪里会呢,只是许多水果不生长在这里,从外地运来价格高,这些艰苦惯了的人没那么娇贵,吃不吃水果都能过去而已。

地域让本土的人有了一种天长地久的习惯,有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宝塔山的灯光把月亮比得有些寡淡,虚虚的只是个轮廓。侄女说这是照过伟人的月亮,我说它也照过坐在疙梁梁上唱小曲儿的后生。照过几千年前的清水河,也照着现在的瘦枯的延河,照过血与火的峥嵘岁月也照着如今安静祥和的平常生活,有许多相同又有许多的不同。同的是依旧是这一片干涸的土地,不同的是这上面的人早换了一茬又一茬,同的是他们依旧被风沙被寒风被烈日打磨,不同的是他们不甘如此被打磨。这里的土地养育了革命,这里的人们为着新中国受了太多磨难,他们理应过上好日子。侄女问这里能不能变成绿水青山,我说能,当然能,这是我们欠他们的生活。侄女暑假要下乡支教,我支持她去,到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才是年轻人的责任和担当。

那晚看演出时身旁的年轻人被舞台上无畏坚贞的革命信念感动的泣不成声,这不是娱乐至死的废柴,不是没有信仰的虚空灵魂,他们有热血、有理想、有理智的辨识度,他们没有被过度拔高的假大空口号式激情,我认知了一种大质朴、大雄壮、大磅礴。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代,他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弱,不该被责骂为躺平一代。我们最该具备的智慧和理智是“无偏见地信息摄入”的能力,从自然、历史和现实汲取力量和气概,生长出一种叫信仰和情怀的东西。

延安,就是一个动态的展馆,历史定格,而新时代的精神在这里源源不断地添加。

一个时代的铁质、钙质、倔强,生成,没有尽头地生成。

有些地域负责生长血肉,而这里负责生长骨头。

在回程的车上遇到两个老人,他们有棱有角,是泥塑,又是石雕,似乎说话的态度生硬无理,环境和经历造就了他们的相貌和性格。

我从来没有对“塑造”一词有如此深的理解。

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知道读万卷书首选应是史记,应是二十四史,山海经,应是徐霞客游记,水经注,应是鲁迅和路遥。

而行万里路,应穿越北国,穿越高原,穿越那些在荒漠枯土上生存的草木和人群,听听那些歌哭悲欣的信天游,去看看流过黄河和革命洪流的土地。

万卷书就是万里路,万里路就是万卷书

万卷书和万里路是互文的。

回到陕南已有几天了,眼底里停驻的还是杨家岭、枣园的景象。

有些旅行会改变三观,会成为一次修行。我想,从此以后,我会对国家、民族、主义、信仰、灵魂……这些大词、重金属词重新认知,我的生命可能会更厚重一些。

从此我除了常常面向太阳灿烂的南方,更多的时光里,会面向北方,意会人生的过程和意义。

2021年6月4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