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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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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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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溪畔

暑天,人的身子不用大脑指挥,就自动地往有水、有树的山沟里走。就像树木的枝桠都朝阳面够日光一样,这万物都是相通的。

好几天没有下雨了,溪水很瘦,岸上的石头被水汽渍了一层湿腻腻的薄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像小时光脚丫子走泥泞的田坎。偶尔从树枝间洒下阳光的地方倒是长出些早春柳芽般黄绿的苔藓,绒绒的。坐得重了点儿,一些清甜的香气就被挤压出来。石下有个小水潭,水杉树映在水里的影子,被几滴水珠子砸得摇晃。以为是雨,抬头才看见是好奇的山鸦雀拖着长长的瓦灰色尾巴看我时,不小心把树叶上的露水碰落了。

坐得久了,才看清这溪水里还有两条鱼,幼小得像是从鱼卵里孵出来没多久,细细的柳叶儿形状,跟溪中褐黄石头一个颜色,不凝神细看真不容易发现。再看看,发现原来不止两条。有一些大的,还有一些更小的,安安静静地沉在潭底。一只蛤蟆一半身子藏在石缝里,胖胖的后腿也懒得收进去,像躲在墙角里午睡的小猫儿,这个小水塘就是一个住着多户人家的院子。

每年夏季的溪水都会暴涨好多次,这些敏感的精灵应该提前感知到灾难藏在这大石头下,幸存下来的鱼儿继续着繁衍生息。

水潭里还有几只水蜘蛛,这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在小时候老家的小河里长的多是这种水蜘蛛。

水蜘蛛和它的外号水上漂一样,几根黑黑的线条漂在水面上,仿佛很重,四只脚把周边的水面压出小小的一圈小凹陷,它的脚却没陷进水里。又像很轻,四只脚各踩着落进水里的一小块亮亮的日光。它游动的速度极快,小小的身子就如半粒黑米,细长的四条腿把身子高高支起,小小的身体前端生着一对和螃蟹虾子一样凸出的眼睛,警惕地立着,机警地四下打量,灵活至极。

它越是这样越是引得我们想抓它,不过要抓住它着实不容易。一对桨样的长臂极快的滑动着,那几乎是比眨眼还快的速度,真不知这么小小的还不及一只蚊子有肉的虫子,有什么还惦记着要吃它,何止于要它这般神经过敏。只是我们也不必一定要抓它,蝴蝶蜻蜓可比它有趣。

傍晚的溪边有一种蓝蜻蜓,纤巧的蓝身子蓝翅膀都泛着绸缎的光泽。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蓝色,宝石蓝,桔梗蓝,铜锈蓝,天蓝好像都不是,那是世间花草都开不出的颜色,有着说不清楚的高贵神秘。还有一种火红的晚霞色的蜻蜓,须是晴得很好的傍晚,有晚霞的时候才会成群地飘飞。身子累极了就停在水草上,有时候也落在我们黑瘦的胳膊上,细细尖尖的触手抓得胳膊微痒微疼,却不敢动,只希望它多停留一会儿。但就是不动,须臾之后,它也飞走了。想着怕是它嫌胳膊没有水草清凉,就用溪水把胳膊浸的冰凉,做成钓饵诱它歇脚。

家乡老人们都把蜻蜓叫麻郎,这种昆虫太美丽,我们都舍不得拿这个名字叫它。就像前几天在沙窝子看见柳叶马鞭草汪汪地紫成一片海洋,弟弟说,这么好看的花叫这么普通的名字。那种惋惜那种心疼,仿佛它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妈说,如果下午的时候麻郎很多,明天就一定是晴天。原来蜻蜓也和我一样喜欢夏天,喜欢夏天的晴日。

可是总有些调皮鬼要来捣蛋 ,一种白色翅膀有淡黑小点的蝴蝶就爱干这个。它们一双双比着翅膀平行飞舞,妈妈说那是蛾子抬水,如果一只突然或高或低,或快或慢使飞向失去平衡,就是把抬的水倒了,明天就会下雨。

其实,它们倒不倒水都管不住夏天这说来就来的雨。轰隆隆的一阵雷声滚过就是瓢泼的大雨,知了蝴蝶蜻蜓都被打进树林子里去了。

滂沱大雨后,太阳就出来了,西天上一道美丽的彩虹,是雨后的补偿。泥泞很快被晒干,只有被牛马踩出的蹄窝里还汪着有些浑黄的水,这不是死寂的水,这里面会长出一种妈妈的缝被子针鼻孔那般大小的胭脂红的虫子,它们太小了,就是一个个游动着的红色小点,看不见头尾也找不到腿脚,每一个蹄窝里都有,那是彩虹里那道红被这浅浅的水窝洗褪的颜色 。

这必是要有雷阵雨有彩虹后才生出来的虫子,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问过爸爸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没有看见过这种虫子,可能是它们太小了,生的时间也太短了,当夕阳把蹄窝里的水晒干它们就消失了,那时间太短太短,他们出生到死亡比蜉蝣还短,比白昼还短,然而他们那种嫣红不吝瞬息间的美丽。后来没有牛没有稀烂的泥路,踩不出蹄窝儿盛水了,就再也没看见过那种生灵了。我和好几个朋友说起过这种虫子,他们都未曾见过听过,我甚至于怀疑这是真的存在的还是我臆想出来的精灵。

想起张岱在夜航船里说古书记载一个名为何讽的人,在书中发现一个发卷,半径有四寸多,像一个圆环但找不到头,把它用力扯断,断头处往下滴水。有方士说:“这个东西名叫脉望,书虫在蛀书时三次吃到‘神仙’字样,就会变成脉望。夜里拿着这个对着星空,从圆心望星宿,望见的星宿会立刻降落,可以像星宿求得仙丹服食。”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脉望这种虫子,或许人间很多美好都是想象出来的。但想象出来,能温暖心灵的那一刻,它绝对是一种真实的。

正如周国平说的,我们一生都自知或不自知的等待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生活就在这等待中展开并且获得了理由。始终不出场的戈多先生实在是人生舞台的主角,没有他,人生这场戏是演不下去的。

我在夏日的溪边等那些眼下的、记忆里的,各自努力活着各自力争美丽的精灵,往往,把黄昏等得很黄,又等得很灰。

2021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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