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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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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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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啦啦

河风习习,可胳膊上还是被针尖大的蚊虫咬了几口,我毫不客气地拍死了它们,掌心有点点的血迹。

或许都是吸我的血,或许也还有别的人或动物的。相对那针尖大的身体 ,我就是长上天的大山了,它也敢吃,真正是为了吃不要命了。凡是血肉之躯都有填不饱的胃口,不单人和凶猛的动物,哪怕是蚂蚁蚊子或者更小的虫子,似乎只要能动的东西都要吃,吃植物,吃动物……吃一切能吃的东西。吃着这一顿,想着下一顿,自己吃饱了,想着下一代要吃。吃异类吃同类,吃,吃,吃,吃,无穷无尽地吃,这真正是件可怕的事情。

谁也制止不了动物的欲望,就像阻止不了它们繁衍一样。它生就注定被一些动物吃,也注定要吃另一些生物。吃的不同拉的也不同,牛马吃草,粪便里能长出蘑菇,跳蚤虱子喝血拉的也是黑褐的血点。我想造物主一定是万分恨人的,让他们天天恶心自己,也是万分想教诲人的,让糟污提醒他们自洁。

太阳出来了小蚊子躲得没影儿了,这种蚊子是怕光的我们叫它抹子,或末子,真是叫对了,总觉得怕光的东西都歹毒。

又在这野外坐了一早上,在这里看有人钓鱼。他钓鱼,我看他钓鱼。长长的鱼线抛出去,收回来时有鱼儿被提到半空,拼命地扭动身体尾巴用尽力气伸卷发力想挣脱钩挂,我麻木地看着这些卑微生命的生死就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上演。被欲望锁住的哪能就逃得脱,一只大手把它取下扔进桶里。线再抛出去,收回来,我数了,大约钓了17条。

刺啦啦,刺啦啦,听到环卫工人刺啦刺啦一声声扫地的声音 ,望过去,路上空空的,偶尔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没看见在扫地的人。远处近处的树木一丝也没动,风没有来过。再回过头来,次啦啦,次啦啦,一声声时远时近,时重时轻却听得分明,想去捕捉它时又辨不明来处,像梦里的疼痛,明明痛得真真切切,想要细细去查验伤处时又发现它钝钝地麻木着,像那痛是从别的地方传过来的。

这是水桶里的鱼挣扎时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叫骂?是对我漠视的诅咒?刺啦啦,刺啦啦,这是久违的声音,总在某些时刻会一次次来造访,一时间有些做梦的感觉。

想起那年寒冬的夜里,暴雪把汽车困在秦岭梁上,只能等着天亮再想办法。不知夜有多深,雪有多厚,朦胧的睡去了。梦被刺啦刺啦的声音吵醒,刺啦啦,刺啦啦,远了近了,近了又远了。很是诧异这般的夜,这样的山里有谁在扫地,扫的是落叶还是新雪?

车灯没有开,窗外是分不出天地的黑。细细地听了许久,才辨出来那是夜风吹着树木的声音,黑暗被扫到一块儿,越堆越厚,越重越冷越冷越静,刺啦啦,刺啦啦,一下过去了,走远了,要诀不诀,又一下过来了,像失望和希望在一波一波的胜了负了,负了胜了永不熄火地拉锯。

车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有人低低的鼾声也越来越轻,颤悠悠的尾音越拉越长,越长越细,像风里的蜘蛛丝,飘摇摇不肯断去,眼看着断了,抖一抖重又续上。慢慢觉得自己的鼻息也被一同拉了去,像和什么做着一场生死的博弈。四肢渐渐和吸进鼻腔里的空气一般寒冷,身体被扯进外面无边的黑暗,被刺啦啦刺啦啦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带到绝望的孤独里远了近了,来了去了,行了千里万里。那夜,我第一次知道夜有声音,知道冷有声音,孤独也有声音,刺啦啦,刺啦啦。

又过去了许多年,一次药物过敏了,昏迷到来时我听见那个刺啦刺啦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扫过来,视觉触觉被一扫一扫地清除着,清晰的感觉到肉体一点一点地在离开灵魂,我极力想抓住一些什么,手却离我而去了,我把残留的一点力气从胸腔里逼出来想叫一声院子里的妈妈,声音走到喉咙的时候路就断了,死寂的黑暗像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一次我知道恐惧,绝望也是这样的声音。我不知道灵魂和肉体那一个带来的痛苦更重,但是我依然觉得肉体的痛苦更为直接。

河边坐得久了,身子受了湿气里面像有东西一点点的被泡发膨胀,发酸发沉,肉体真是难以伺候。停了一星期的药,每餐过后腹胀如鼓,身重如坠,心也重重的,那些日子都过得沉重起来了。总是熬不过它,昨天喝了药,症状马上缓解。左边的胳膊酸疼了一个星期,我总盼它自己能好,也觉得它自己能好,也想给身体一个自愈的机会。有人说,你记得一个人好处时那个人肯定已经离开你了,你感觉到身体那个部位存在时它一定是病了,这话说没毛病。

这些算不上痛,也不是难以忍受,然而那种酸苦无力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它不舒服。夜里贴上了膏药,钻透骨肉的凉飕飕压住了那种酸痛。缓解下来,又忍不住有些伤心,人怎么也抵不住肉体带给你的折磨,灵魂毕竟是上层建筑,它是一点点折磨你的神经,而肉体则是关闸断水一样的果断神速让灵魂再无所依托。像极了爱情和婚姻,爱情本是婚姻的灵魂,然而许多时候没有爱情的婚姻还是肉体可以寄存的稳妥去处,没婚姻的爱情则是燃在风里的蜡烛随时就让身体无所依托。人不是为着灵魂折磨肉体,就是为着肉体折磨着灵魂。

从河里上来,遇见两位老人,一男一女。女的在前面,男的拄着拐杖,走的得都很慢。我有意地慢下来好让他们跟上,带他们穿过马路。女的很健谈,耳朵有些背,眼睛倒是不花的样子,一路和我聊起来,说男的是她的哥哥,八十二岁了,她七十八岁和儿子媳妇同住。哥哥是孤寡老人住在敬老院,前些日子接出来在她家玩了几天,说每年都要接他出来住些天。每次要送他回去时就带他上街转转买点想要的东西,平时也出不来。

见哥哥落下了,她等了等,把跟上来的哥哥让在路里边。说,看着点别踩沟里了。两个人都耳背,声音很大说了几次,那哥哥也没听清,妹妹扯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笑着朝哥哥耳朵上挠,哥哥没有躲,痒得揉着耳朵也笑起来,皱巴巴的脸像风干的菊花。就这一刻两个八十岁的老人都成了胡闹的孩子。

此时我想起妈妈,她每次从家里上来总是先到三姨家后才打电话告诉我,晚上也总和几个妹妹一起住,我老觉得有些吃醋,现在才懂得她们是血亲也是玩伴,在生命灰色的尾巴里惟有在姐妹那里才能再回到无拘无束的年轻时代,因为前路不长了,这些快乐才显得更为难得更为迫切。总有些人能暂时赶走虚无和孤独,这是我今天看到最为暖心的事了。

和两位老人分手后,耳朵里又响起了刺啦啦的声音,模模糊糊,隐隐约约。

2021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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