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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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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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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婆婆的神树

张大夫沟的麻柳树,我知道它也有四十年了,和我年岁差不多长,只是它知道我却迟多了,是今天这一面才认识的。

小时候住在院子上房的吴婆婆,一年里不知要说起过多少回,吴婆婆的娘家就在这麻柳树右侧过河进去的麻柳槽里,不知道因那如槽的狭沟里尽是麻柳树,还是因在这棵大麻柳树旁就叫了这名字 。毕竟那会儿我的年龄太小,离家又很远,也没办法去仔细考证。吴婆婆只是说那麻柳树禳灾避祸、给福赐好如何灵验、如何神奇,如何香火旺盛,许愿还愿的红布条如何挂满枝头,至于地名的来龙去脉却未能道得清楚、说得明白。

吴婆婆母亲似乎去世得早,听她言语里娘家的长长短短尽是眼瞎的爸爸,偏心的哥哥,讨巧卖乖的妹妹,知道她在娘家也如婆家一般不得人喜欢。在农村她不算灵醒人,蹩脚的针线活使老公儿女的衣服鞋子穿出去挣不来体面,一家六口人加上猪猫狗牛十几张嘴也没吃得多么可口,小菜园里的瓜果也总及不上别家的硕美。要紧的很干瘦的模样儿也不得老公可心,连疯傻的婆婆都会在懵懂里嫌弃她几句,若是再惹恼了,打她也是常有的。她是全院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也是哭得最多的,当然也受委屈最多。在我记忆里,似乎她有剁不完的猪草,补不完的衣服,诉不完的苦。每天都要哭上几回,习以为常了人们也懒得劝她,哪天没听到她哭了就知道回她麻柳槽的娘家了。

回去也呆不了几天还要回来,回来也自是还要哭诉几场的。什么瞎眼的爸爸总嫌弃她做的馒头不绵软,做的鞋子不合脚;什么不懂事的哥哥偏偏看不到她满满地背了一背篓柴火,却先接下妹妹的一篮子猪草;什么明明她给侄女儿洗了澡她却说小姑姑比她好;什么本来是她心好省着半碗饭喂了邻居的拐腿狗,却要骂她浪费粮食……长长短短絮絮叨叨也没说给谁听,自说着吧嗒吧嗒流眼泪。

我知道她回娘家主要是去拜那麻柳大仙,先把婆家的委屈跟神仙摆说尽了,才回了娘家。临回来,又把娘家的委屈跟神仙哭尽了再回婆家,平衡就在往往返返间。我们当然不信麻柳大仙有什么灵验,倘若有,她就不会哭了。虽然不信,但还是知道它的存在了,就像电视广告一样,信不信听多了也就认可它的存在了。

树果真是巨大,二百来年的树龄,无论是巨大树形还是德高望重的沧桑年纪都使它自带神性了,看的人忍不住要在心里默拜它一回了。人可能天生会对比自己强大的东西畏怕而起敬,害怕发大水就把起水的龙王当爷供着,怕祸病就把瘟神爷爷敬着,害怕鬼怪就把山妖野怪尊为神,或者人只求着它不降罪使坏,并不会真正地相信它就能带来福佑。太多人终是清醒的,知道桥都是自己要过的,只是想找个长胆的而已。

有人说人都是这样的,远的崇拜,近的嫉妒,够不着的因没有利益冲突就颂扬崇拜,够得着有了利益冲突就诋毁嫉妒。强的追捧,弱的欺压,惹不起就巴结献媚,瞧不上的鸡嫌狗不爱你踢我踩着泄愤。弱的踩不了那更弱的,就找那够不着的来求个庇护,未必真护得了,求个安慰也是好的,越是怯懦的人越是需要一个可以崇拜的英雄。吴婆婆自然也是朦朦胧胧懂这个理的,要不然她去哭了求了,回来回去都还是一样的委屈一样的哭,也还是没抱怨过神仙不灵,下次照样还是要拜要求的,她就是图个寄托。

这麻大仙管不了别个的委屈也就罢了,其实自己的委屈都不知道找哪个更大的神诉说去。也不知道哪一年,因了什么,巨大的树身被烧去了三分之二,南边靠河的那一侧是很大的黑色空腔,剩北面残余的三分之一依旧养活着巨大的身体。我们这里有传说是蛇蝎之类的藏在巨树里修炼,一旦成精就要引雷来劈,不死就能成仙,若道行不够,机缘不巧就遭劫身亡。

或许这树心里就藏了这心心念念要成仙的妖精,被雷神感应到,就一把火点了,精不知道成仙了没有,这个庇佑的居所倒成了残疾。不晓得吴婆婆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还找它诉冤,或着又为它的委屈又哭上几回。或者被雷劈过的妖精浴火成仙了也未可知,只是这脱不了凡身树体的麻柳树却难得和受了委屈的吴婆婆一般找个地方说理。

也有人说是前来许愿上香的人心太诚意太厚,香纸烧得太多,又急着回去等候愿望成真,一时间走得匆忙了,留下还燃着的香火堆,风一刮又点着了树旁的杂草和往日里遗下的香梗烛头。这火神风神也估摸着这麻大仙不过外强中干虚张声势,想它消受这一方敬拜就意难平复,何不趁机摆弄它一道,于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力,呼啦啦就把这二百岁的神树给烧着了。岁长年长早就骨干皮枯了,那经得住这般燎烧,可怜三分之二得树干都被烧焦,只不晓得那些许了愿的善男信女们有没有替神树分担一些痛苦。

我倒是怨怪这离树不远的几户人家,这般紧要关头他们偏偏不笃信神仙了,若是他们能及时放下锄头或是碗筷,或是一脚踢开被褥下到河边舀几瓢水,何至于会燃上树顶,利益相关时的确可以检验任何信仰。不知到底是他们慢慢悠悠来救了火,还是这火终没把二百年沉积的岁月克住,这三分之一的残体还是把二百年的时光给撑起来了,这的确是个英雄。或许它真有神性,或许它只是有神灵般不死的心,或许它靠的是怨气,或许和吴婆婆一样对着月亮对着太阳诉说诉说,就又这样、那样地活个多少多少年了。

我自不信麻柳树的神性,但出于对它的神心的敬佩我还是默默地拜了一拜——人活下去靠的是英雄主义情结,靠得是信仰,那怕这信仰有些虚无,有些经不起推敲。

树,也一样吧。

2021年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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