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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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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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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牙儿

那天经过一户人家,门外的小道两边开满了指甲花,鲜红的颜色着实惹人眼醉。正在我移不开眼的当儿,一个二岁来的娃娃奶声奶气地对我说了句什么话,突然的一惊也没怎么听清,娃娃又说了一遍,我急于听明白反而是听不清了。我看着娃娃的神色有些紧张严肃,就望着旁边的奶奶,老奶奶笑着说,别理他,小娃儿嘛。

我走了几步突然明白了,那娃娃是说让我不要摘别人家的花,为什么要这样警告我呢?是看我看花的神情太专注还是我靠花太近?突然我想起了,我的指甲就是指甲花的颜色,真是指甲花的颜色,让小娃为他的花儿有了危机感。想起那气鼓鼓的小样儿就哑然失笑,这多像小时候护卫着小花圃的我们啊。

现在用指甲花染指甲的人少之又少,女儿每年都反对,说只有村里的大妈采用这个染指甲,又俗又土气,不,连村里老大妈都不屑得用了。可我依然年年用它染指甲,可能是审美真有问题,也可能是习惯成自然。在我记事起就看见比我大的姐姐们用指甲花染指甲,羡慕极了,采花捣泥,帮她们敷指甲。看她们十指尖尖丹青色,眼里心里都长出爪子来,也只能为她们服务,敷了指甲花的手不能动,得为人家做杂事,穿鞋提衣,倒开水,想吃油渣锅边转嘛。等人家烦了腻了,说我不用了,你染吧,才像得了宝一样,涂上几个指甲,十指尖尖翘起,偶尔被淘气的弟弟碰掉了一两个就要吧嗒吧嗒掉眼泪。

后来跟别人学了另外一种染指甲的方法,偷用做老师的五婶子的红墨水加生石灰调和匀了敷在指甲盖上,那生石灰渍的指甲生疼,一会儿甲根就流出血来。洗净后指甲倒也红了,但指甲也被灼伤了周边翻起来就跟锅铲一样,过些天发暗发黄,有时候还直接发炎掉落了,试过一次就再不用了。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道理还是明白的,于是就给姐姐们献殷勤央得一些种子自己学着种。

不会种菜种庄稼的娃娃们种自己喜欢的花还是很会挑地方,四合天井里阳光不足怕花儿没得太阳晒颜色不够红,漕门口太潮怕涝死,院外石坎上怕土层薄,太瘦了花儿开不旺,猪圈檐槛太干旱怕它委屈着长不高,最后选在后院二伯母堆柴火的水田坎上,阳光足,土脚厚,随时可以舀秧田里的水浇花。

花儿侃侃

指甲花分单瓣复瓣,颜色繁多,单瓣的盛开如展翅的蝴蝶,复瓣的如小朵的牡丹。我独爱单瓣香气重,一直以为花儿的灵魂不是颜色和形状,是香气,没有香气的花儿是没有灵气的。有了自己的小花圃就不用跟姐姐们当使唤丫头了。花开时节,去四叔那里要来旧报纸叠成一只小花篮,暑天午后挑最红最艳的采一蓝,被太阳晒得失了些水分的花儿才最能上色。拿出早在河里寻来的最白最圆润的条形石头,把花放在问爷爷央来的雪白的茶盏里,把从奶奶那里要来的五分硬币拿去换来水晶般剔透的一块明矾,用削笔刀轻轻刮下一些白末子,放进花里,轻轻地捣出红色的汁水来。在妈妈扫地的竹扫帚尖折下最细最尖的棍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把十根指头涂的匀匀厚厚一层红。那香味从指尖传到鼻尖传到肺腑,随着手指的温度指甲花一点点发暗发干,汁液把指甲边的肉都染红了。总是忍不住想揭开看看指甲红了没,又怕猴急的样子被弟弟看到有失威仪,好不容易耐上一阵子就揭开来,十个指甲就是鲜艳欲滴的红色。

指甲花染出的指甲不会褪色,越久越红,一直到新甲把旧甲逼完。我最喜欢这染过的旧指甲,太长了被妈妈逼着剪下来,精精巧巧的一个小弯钩,迎着光半透明,像极了一枚弯弯的红月亮。我用个玻璃瓶子收了好几年的红指甲,谁也不让动,那是我的几十个红月亮。有一回看到夜航船里写明太祖命孙子以新月为题作诗,一个对“昨夜严滩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另一个对:“谁将玉指甲,掐破碧天痕。”前一个说严陵滩边昨夜丢失了钓钩被谁拿来挂在碧云天边了,说的很美,但是不如后一个妙,谁用白玉般的指甲掐破了碧蓝的天空留下了这道疤痕,这个想法特别传神奇妙。看到这段我就想起儿时我的红指甲月亮了,真有人和我一样把指甲和月亮联系在一起,不过他说的是月牙儿像指甲掐出来的白印痕,而我的指甲就是个红月牙儿。

后来知道指甲花的学名叫凤仙花,又是凤又是仙,这名字富贵大气上档次,可我不爱这个名字。一是这么堂堂皇皇地一叫仿佛就穷人发家了一般和穷乡邻有了距离感,二是凤仙花这名字咋总让我想到西游记里,凤仙郡里那个把香案掀翻得罪玉帝害的三年不下雨的暴脾气郡主,不知那会儿是啥脑回路反正总能想到这情节。

不过啊,这凤仙花的确也是个暴脾气,听说有些地方还给它取个诨名儿叫急性子,这倒真应了这花儿的脾性了。花儿说开就开,早饭前花苞儿还抿紧着嘴,像刚进洞房的新娘子一样,尽量把手手脚脚都往里收着。一顿饭罢,才撂下碗,那边就红艳艳裂开嘴笑了一篱笆,就像被扯下盖头了,反而啥也不羞了,一股脑都给你,给你了。花儿谢了就结个绿色的小橄榄球儿,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黄了,哪天被太阳晒得不耐烦了,一生气嘭嘭就爆炸了,害的想收种子就得蹲下身来一粒儿一粒儿拾那油菜籽一般的小种子,火爆爆的小性儿真像那个凤仙郡那个当官的。

这急性子的花儿倒也不完全是急火火地来匆忙忙地去,来是来的急赶着端午吃粽子一般,直到白露秋寒了才把这一季花期开尽。每年总要在窗台上种一盆,让它红彤彤地开一夏,让它染红弯月牙儿。

到秋末风已经很凉,指甲花棵只剩下枯枝,可我的指甲还是红红的,再等到冬雪来了,那红才会被我彻底淡忘。

2021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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