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个名副其实的吃货。你若说带她出门先不问目的地,开口第一句一定是那里有没有好吃的?出门似乎就是上餐馆,若去一个地方旅游,她首先在网上搜索的不是旅游景点,而是这个地方的美食大全。一个地方的风景美不美,不是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此行过后回味的重点,而是一定要有美食。
的确,对于吃货,尝遍美食这才是此行最大的乐趣。吃货可能是遗传,这点女儿遗传得非常好。说来我也是个吃货,我们时常在她休息的时候,坐在一起看的就是舌尖上的中国。几乎是一次次一遍一遍地回放回放,哎,真真是回味无穷啊,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说菜下酒。我看着体瘦,每次聚餐的时候,亲戚朋友总爱给我往碗里夹好吃的,觉着我瘦可能就是吃得少,那我呢也就乐意地接受着。只有女儿和老公会偷着笑说,这别人是没把你看出来,那真把饭菜给冤枉了,你可从来没有少吃过。的确,我向来认为人间最大的幸福,多一半儿就是来自于美食的满足。
常常看八卦说那些影视圈儿吃青春饭的明星们,一年到头都不敢放开肚皮吃一餐,就是一盒泡面也最多只敢吃三口,若忍不住吃了四口那就该得洗胃了的。我常常跟女儿说,这样的人生是没趣的,不怕他们身价几十个亿,有什么乐趣,有什么意义呢?连吃都不能大方地吃,这人间的乐趣啊,足足地少掉多一半儿了,女儿也深表赞同。也有可能是贫穷线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吧,富人可能还有其他的乐趣,但是对于我来说,可能也就是饮食吧。这世间,饮食男女人之性也,饮食就占第一了。我们娘儿俩,聊的最多的也就是各地的一些美食小吃,有亲身品尝体验过的,也有从书上电视,别处看来的,或听人说来的,谈得津津有味,常常使餐桌上简单的饭食增味不少。
那天又和女儿聊起云南的美食来,女儿听得是口舌生津,跟我说立志以后要好好学习,她平生发的第一个志愿就是好好学习,好好赚钱,带我妈吃遍天下美食。没有比这更宏伟的志愿能把一个吃货感动到涕泪四流。可这一天毕竟还得些年才到来,那天她建议我,你说的那么好吃就把它写下来吧,没事儿自个儿翻翻解解馋嘛。这个还真有难度,那些年我只是从一个地方漂泊到另一个地方,也没有真正消闲地去吃遍那个地方的吃食。
太多的时间是三餐只图果腹,匆匆忙忙赶着上班赶着下班,偶有闲余也只去最近最熟知的店面,对于人家对吃食的具体操作也不甚了解,只凭着自己的味觉和一知半解的点滴,有的也只是嘴巴里面的回忆,确实写不出来什么像样的文章来。嘴巴的记忆该说成味觉的记忆吧,那倒真是有的,到现在都有,我从来就认为舌头和鼻子是有记忆的。
有一次在云南一个农家做客,他们正在翻坛子里的酸笋,那个酸啦,顺着鼻子的呼吸呲溜溜地直钻进口腔里,舌根下立即哗啦啦就生出一汪口水,包不住,咕噜噜滑进胃里。那酸里面还有一点腐味儿,但这是正常的,是发酵过的东西都有特殊的这么一个味儿。那过后,我的一整天就觉得鼻子闻到哪儿都有那么一股酸味儿,别看那酸腐的味道,初闻着是不好闻,但真用它烹饪出来的食物那可真的是解暑解腻解酒,真正的好吃啊。酸笋肉片汤,酸笋炖鸭汤,再放上云南特产的小米辣,辣得舌尖疼,辣得血往头上涌,辣得想骂娘。辣得忍不住,丢不下筷子,灼热火辣得气往外哈,闭不上嘴。此时,嗜辣嗜酸的当地人才大呼过瘾。滇西湿热重,辣椒燥湿气,酸味醒脾胃,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当然,吃起来口感也特殊,爱的人自然爱得上瘾,不爱的人恨不能把鼻子捏到纹丝儿不进。
我也突发奇想地做些创意菜,米黄色的酸笋片儿配上雪白的豆腐,再放上几叶小青菜,而云南菜的灵魂——鲜红红的小米椒是少不了的。这样配出来黄白红绿色香味俱全,就是吃上一碗红烧肉,只要喝上一小碗儿这个酸笋汤,哎呀,你顿觉得世间美味不过如此。更别说那清江白鱼配了酸笋生姜熬成乳般的稠汤,点缀上碧绿薄荷红辣椒,那简直是三天后舌尖子上似乎还咽不尽的酸香。还用过酸笋炖肥肠,肥美的肠段儿油锅里煎的金黄酥嫩,控尽油水放进酸笋汤里和大块生姜滚至汤白汁浓,鲜净的红米椒碧油油的水薄荷一下锅,迅速清解了肥肠的腥腻厚重味儿,那清新清香直入肺腑,真如广告里说的这是大草原的味道。
三碗下去也还清清爽爽,上午的日头又白又热,再泡上一壶茶,老树大叶的普洱,就坐在街头屋檐下树荫里,有路过的人招呼一声,老表,给吃掉饭了?(吃饭了没)回者道:晌午有丢晏,(午饭吃的有点迟了)问者就笑:吃如啊?(吃的肉,吃大餐啊)哦,来碗茶解个油嗝。这边就四条腿的老木长凳坐下来,接过茶碗儿,就着光瞅瞅茶色,眯起眼睛咂吧一口,咦,老表这茶板扎呢(好茶,上品),那是哦,谝逛子(聊天)哪能木有茶喀。
满口的茶香,满眼的阳光,满耳的云南话坐在那儿就喝上一个中午。或是茶醉,或是话醉,或是心头宽泛起来胃也松开些了,有些饿意。这就有街头传来的一声吆喝,豆粉儿、豆粉儿、稀豆粉。尽管这里的日头一点也看不出走动,这一声吆喝就知道是午后两点过了的光景了,稀豆粉在我们认为这就是滇西街头的下午茶了。是用白豌豆粉做的,比凉粉还细滑软乎得多的,糊状的膏状的,可以不要勺子,能对着碗喝,跟稠一点的玉米糊差不多。
干净的木桶里颤悠悠的一桶瓷白玉润的膏,鲜净溜薄的竹勺小心翼翼地从桶心处轻轻一旋一提就满满一勺雪白的壶盖儿,倒进黑黑的土碗里。另一雪白的洋瓷盆里青葱红辣椒芝麻花生米汪了油,艳丽无比诱人无比,挎一勺盖在膏粉里,嫣红碧绿若雪地里盛开的花,单着秀色就饱了眼睛,也更是急着饥肠了。有仔细讲究的人是要把辣椒先另装一白色浅碟子,拿着勺先舀几勺白膏喝,让那淡甜鲜美的豆香味滋润了味蕾,然后再沾上一点儿辣椒来提提味觉,品上几口,到最后的时候才把辣椒都倒进去,呼啦呼啦一搅,轰轰烈烈一碗就喝了。这等吃法在我是极不喜欢的,前期白膏一碗花白太寡淡,味觉视觉都不诱人,后期呼啦啦一搅和,红繁绿碎一碗糊糊糟杂败兴得很,连把喝进去的茶的雅兴都糟污了。
等这下午茶吃罢了,就真是下午了,打牌的人都打起哈欠来,相互招呼着,困觉 困觉,黑些再吹牛(傍晚再来聊天)。勤快的主妇已经燃起了炊烟,茶树枝燃烧的烟有着淡蓝的清香,暮色里的滇西小镇还要亮很久,彩云南边的夕阳迟迟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