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花事纷至沓来,搅得人恍恍不安起来,急不可耐,睡不稳每一个清晨。山桃谢了粉白,李花卸下淡妆,茱萸艳得正当时候,辛夷红了枝头,玉兰如雪,看得眼饱、眼空还嫌不够,心里惦记着那些未开的,和那些开在远方的看不见的花儿。
我总无端固执地把玉兰的芊芊的花苞叫作荷,状如莲的花苞,亭亭玉立清雅绝尘,如念佛童儿合起的掌,所以最该叫作荷。莲花盛放时娇雍婀娜,艳光四射,那种为荷时花苞的清雅稚嫩感荡然无存,就只能叫做莲了。
辛夷花、玉兰花、望春花我统称它们为玉兰,本同胞般属一科,只在花型大小,开花时间上大同小异罢了。有紫白两色,紫的直指云霄艳美绝伦,白的端立梢头高贵冷艳。我独爱高冷绝尘的白色,在北京那几年,景山公园的紫玉兰开花时节艳动京城,我倒很少去,雍和宫的白玉兰花开是必看的。
蓝天红墙,白花如鹤,可能有人要说如雪如云会不会更确切一些,我得说那绝对不准确,这原生玉兰树树高枝壮花稀枝疏,雪白的钟型花朵椭圆的瓣子舒展如翩翩欲飞的白鹤,东一只,西一只,恣意地在无遮无挡的枝头上晾晒最美的羽毛,或两三朵挤在一起交头接耳,或孤单单的一朵就占了一个粗长的枝桠。然而,因为美,因为青春,就有了可以被谅解的特权。苦郁的冷香压过了宫前虔诚香客们祈福的香烛味。
玉兰花期极短有人就写过昨日辛夷开,今朝辛夷落。高枝多多艳木莲,密叶层层赛卢橘”的诗句,昨日高高枝头紫红的花艳压木莲,刚到今日就要落了,层层密密的叶子长起来比橘树的叶子还要油绿好看。
不过原生玉兰花都是先花后叶的,独独开过一树紫的或是白色的花。没有叶的陪衬不知道那花可曾寂寞?后来有了嫁接栽培的玉兰称广玉兰,叶片厚大油润四季不落,花叶同赏,叶间有花,花笑叶中。锥形花苞拳头大小,白花大如碗口,花瓣厚实,华贵端庄,像极了白莲花,浓郁的苦香后味如药,虽则花期长,耐得观赏,却总嫌其太过呆笨厚重了些,雍容有余清雅不足。
在厦门时初见黄桷兰就合了我意,树形比玉兰细瘦一些,花开得也晚一些 。常年有叶,花叶同在,有黄白两种颜色。据说黄色的品种名贵,我依然最喜白色。黄色初开也不过是淡淡的米黄,凋谢时近花蕊处颜色转鹅黄。整个花朵有半根手指长,隐在叶里的花苞尖尖的如少女的乳,依在掌中温润滑腻,微微一握便硬硬的顶着手心,像稚雀黄黄的喙,一下一下轻啄,酥痒麻醉得不知所措。
花香淡雅清远悠长,较之玉兰的苦郁味儿它更像兰香。不单香似,形也极似,花朵盛开时细长纤薄的花瓣总有几瓣根部曲蜷瓣尖合靠,其它几瓣向外翻卷,娇娇俏俏,活像戏曲里旦角咿呀曼转时翘起的兰花指,或者那指就依了兰花型。
黄桷兰比玉兰花期还短,朝开夕落,大凡好的都是极短极难留的,似乎知道痛了才会惜,也才会念念不忘。
每次黄桷兰开就有一种痛惜感,似乎爱花的人能体谅到惜花人的痛。花开时节小胡同口就有戴着棕榈叶编的尖斗笠的阿婆,坐着小马扎,脚边上小竹篮的白棉布揭开一半,布面摆着几圈线穿成串儿的尖花苞儿,晶莹的水珠儿还闪着夜里的星光。有人蹲下身来阿婆都不停下手中的活计,也不说话,略微一顿,伸两根手指,那人就知道二元一串。套进手腕,线头一绾一结,一个兰花手链就成了。若是再加一元就可以是个长串的项链,时不时有女子轻轻地带走一串串兰香。
阿婆依旧低头轻巧细致的穿那一粒粒尖尖的花苞,踮起指尖轻捻慢拿,仿佛在绣花,仿佛在采茶,仿佛在想着久久远远的少女梦,直到太阳出来。花开的清晨一个一个,却不是一个又一个,只有十多天的功夫,那些洁白清雅的精灵都就赶去明年了。我想阿婆每个清晨,带着叹息带着爱恋,小心翼翼采下这一粒粒花苞时耗费的精力远远大过那两元钱。看她穿花串时那专注怜爱的神情,猜想可能更多的是不忍花儿谢落沾土,想让更多爱花的人看到,想让自己爱的花被更多人看到,让更多的兰,香得更久更远些。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厦门的黄桷兰还没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