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冬至,冬月十三,该是个月亮天。
厦门的冬夜冷而不寒,充其量也不过是老家秦岭的深秋。光线从背后照着,影子就该是长长的,跑在前面,人走着就有个伴儿,有个牵引似的一路赶着不孤单不害怕。光若是从前面照着,影子应该寂冷地落在后面,心里就慌慌的有些压迫感,像后面有个不可知的物体,亦步亦趋,心就发毛,要逃脱似地惶惶不安。若光是从头顶照下来的,影子就无处遁形似地缩在脚下,你一步一步地踏着它走,总也还是实在的。
而城市里的灯光前后左右上下都是,影子就无处安放,人走在没有影子的空街上像孤魂荡在荒野里,虚飘飘软弱得像晚风里淡薄的炊烟,无处去又无可依,将散不散,要聚不聚。走着就不再像踏了实地,像踩在虚松的棉花上,像是游在无波的深水里,像断了线的气球在最长的夜里,不落叶的城市里飘过一个一个的路口。
没有影子的街道孤寂而拥挤,那么多人的那么多梦在街上走,在天上飞,有互不相识的,有似曾谋面的,而我却看不见。有见面寒暄的,有碰上就扭打的,我知道所有的梦都在街上相遇,而我却看不见。就像城市的夜看不见月亮,城市的夜空月亮来了走了是没人察觉的,就像谁也不会在乎城市抽掉了人的影子。
我老家路侧长着一些树,树枝原本朝南展开的枝桠,在半高的地方一律强扭过身子扑向了北边,一定是南边那些杉树长的高大了挡住了太阳月亮,树木们挪移不了,只能生生地扭折了方向去争取一些生存空间。而城市里东南西北都有遮挡,太阳月亮只从头顶泻下,树木们左奔右突都无济于事,哪里都争不来空子。有本事的就狠着劲儿往上长,往高处长,顺带抢夺了更大块的光。就像那贪心的榕树,愈多得光就愈多长枝桠,茵茵的盖过了比主干宽大几十上百倍的空间,荫蔽之下其它植物就难已生存。必是贪盛过头内里也一样生出虚来,树大招风还是知晓的,就在近地面的枝桠上长出许多的气根,让它们垂下来,一着地就狠命里一头扎进地里,生了根,又成了支撑的树干力挺那恣意扩张的树冠。
唯有高大的木棉树,粗壮的枝桠短硬倔强的一律向着天空,没有旁逸斜出的娇娜。不夺不侵,不亢不卑的晒自己的阳光和月亮,树下茸茸的绿草接着漏下来的光。短墙上藤绕姿曼的三角梅夜色里依然娇媚妖娆,一簇挤一簇,一朵压一朵,叶片和俏脸似广告牌上无心无骨的美人,灯光由内里散射而来也画不出满是虚空的阴影。
路灯的亮光在夜风里,像流淌着的闪着月色鱼鳞光斑的河水,又像远远烁动着的微弱的却不肯熄灭的野火,远远地一路排下去 ,没有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暗黄的光照不透别人也照不透自己,略略吹过一阵风,那黄就一瑟一瑟的颤抖,还不如灯牌上无心的美人。
城市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鸡叫狗咬声,更像一个虚晃稀薄的梦境,没有影子的人没有实实的掣肘,似没有开箱出演的皮影戏里的羊皮纸样儿,没有那一束光来投影,戏就不能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