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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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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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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孙子一起去上学

见了一个久违的朋友,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自己的苍老可能有些太快了,虽然在和岁月不断和解,但依然还是有些怅然的,在秋风里喝着茶,不免有些萧瑟。人总还是不会对老去无动于衷的,那种不甘心会时时泛起。

那天和弟媳妇闲谈,我说要是孩子永远不长大我们也不要老去多好,弟媳妇说,那岂不是无穷无尽的劳作啊!可能正因为如此,尼采才说,永生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是的,很辛苦的时候就想着不如赶紧老去,无力承担责任了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放下责任,老,或者死,仿佛就是一个台阶,一条退路。

旁边一个老奶奶听到了,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自语,还有人愿意老啊!一句话令我心头一惊,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人没有老过,除了正在经历的人,旁人谁能真正感受到老带来的痛苦呢?我们能体会孩子吃到向往已久的巧克力的快乐,是因为我们经历过。而我们没有老过,不知道慢慢迟钝的味觉、嗅觉,听力、目力衰老时的沮丧,不知道有心无力举步维艰的绝望,更不知道病痛一点点在肉体里、在骨髓里啃噬的折磨。我们是多么自恋,很多时候放大了自己身上的痛苦,只看见了上天在自己身上的不公,觉得委屈、觉得被世界薄待了,自怨自艾着。恨不能马上老去,和岁月撒个娇,就像和爱人闹个别扭,之所以这样,还是想被得到一点宠爱。而这世上真正有坚持咬着牙活下去而且祈求能这样一直活下去就好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不在乎他们,而他们却有在乎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逼使他们留恋着,不敢老、不敢死。

那天因为工作去了石墩河学校,看见幼儿园里的老师带孩子们在操场上做游戏,跟在最后面的一个男孩子被一位老奶奶从背后用双臂环护着,这是什么情况?旁边的校长解释说,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就是这个男孩的奶奶,却不是亲奶奶。孩子是在婴儿期被丢弃的,可能是因为天生脑瘫父母不愿承受这个负担,又不忍或者不敢绝了他的性命,就偷偷扔了,来个听天由命,被他现在的父亲捡了回去,谁知这个父亲又得了癌症,只得由年迈的奶奶抚养。这是他和这个家庭的缘分,尽管他被用心关爱,可谁又敢说这不是折磨呢。到了上学的年龄了,该接受群体生活,接受教育了,但是六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一直穿着纸尿裤,不会自己吃饭穿衣不会与人交流,走路也不稳,学校不可能有人专门照顾的。而上苍让这个孩子活着就该让他拥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也该让他享受校园生活的快乐,奶奶就决定陪他一起上学。

已是正午了阳光照在栅栏里绿茵茵的草坪上分外明媚,孩子们咯咯地笑着跑着,那病孩子也被感染了,僵硬的脸上明显有着愉快的表情,呆滞的目光里活泛出向往羡慕的色彩来,身子也忍不住朝小伙伴的方向扭动。奶奶调整着他的身体,亦步亦趋小心地防护,带着鼓励的意味任他朝那边努力地挪动着,步伐蹒跚,仿佛栅栏里的阳光都在摇摇晃晃着。因为怜惜因为不忍,也有对生命的敬畏,我急急要收回目光,无意间我和奶奶的目光对视了,只几秒,那是依然年轻的眼神,乌黑晶亮,笑意点点像潭水反出的波光。对,是年轻的眼睛,清澈鲜活,没有世故和厌倦凝成的混浊。我相信这不是错觉,她花白的头发闪着灿灿的亮光,溢在皱纹里的汗水也折射着亮晶晶的阳光,都是一只只年轻的眼睛。我知道不是她不老,是她根本不能老 ,她也本该是颐养天年的老人却和一个孩子上起幼儿园,可能以后还要一起上小学,一起玩耍,仿佛是一个童话,但是个残忍的童话。

回来好久了一想到这婆孙的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生活怎么要把这些苦难的事加在一个家庭,或者说要把沉重的苦难给那一个人承受,当然也可以说为何有些人可以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苦难,而有些人却把它捡起担在肩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善恶的本性决定了同是苦难,有些人经历后更加悲悯更加从容,而有些人更加冷酷更加狠毒。但善与恶的界限有时候是那么的模糊错综交织,无法去责怪,只能说有些人更勇敢,他们真真切切地一日又一日地承受这个世上最重的负担,证明着生命的温暖宽厚和坚韧。

米兰昆德拉在《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男主托马斯看着在高烧里昏睡的女主特蕾莎,觉得她就是放在涂着树脂的篮子里随水漂来的孩子。他握住了她的手,于是他就接过了责任,接过了生命里必须要承受的重。我佛不渡贫苦之人,这里的贫困之人想必就是那些没有生命之重的人。生命的压舱石就是你接过来的那个篮子,里面是孩子是鲜花是快乐,可也同时有烦恼有疾病有苦难。生命不是无意义的,你放弃还是承担最终都会老去死去,可是发生过的一切都会有痕迹。而正是这一切生命才有了可以触及的厚度温度 ,不是云雾幻梦虚无轻飘。

人不是一天老的,树仿佛也不是,秋风已经吹了几场了,阳台外面的上坡上漆树和银杏树叶子都开始泛黄了,银杏树黄的鲜亮明快,而漆树却锈迹斑斑,有点怀疑它们是不是经历了同一样的秋风,为何这般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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