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的母亲寓居在台湾时,老说台湾的水果不及西安的好吃。蒋勋去了西安以后却发现比之台湾水果,西安的要差好些。蒋勋才知道母亲说的不是水果,是她逝去的青春、回不去的故乡和再也见不到的亲人,所以水果的象征意味越来越浓重,越来越不可替代。而她每次吃到的水果都变成了潜意识里的寄托和隐喻,与我吃腊八粥和粽子等一样,与一种情结深深地关联在一起。
自从许多年前舅妈去世后,我就不再期盼吃这两样了,总有一些不愿触及。舅妈是个特别注重节日的人,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困难境遇让她保留下对节日的无限渴望,也可能是保持着对民间传统习俗的虔诚敬意。每逢节日就早早地采买办置食物。除了肉菜汤饭这些而外,她格外在乎端午的粽子和腊八的粥,额外愿意费时间和费心思。我不喜甜食,自是不贪这两样食物,但因为喜爱舅妈,总是忍不住加入到这匆忙而愉快的制作中。
我手笨,浓绿的粽叶总是裹不住雪白润糯的米粒儿,更别说里面还要加一些胖枣、几粒绿绿的葡萄干、鲜红的枸杞,笨拙的手指再怎么小心,叶子总是要滑脱的。尽管和舅妈学了多年,算是用心了,还是与舅妈制作的有天壤之别。不过,我话多,舅妈爱听,每次笨笨地折腾一会儿,就索性不动手了,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
舅妈通常会包很多粽子,左邻右舍要送,娘家姐妹家都要送,表兄妹姐弟也是每个人都得吃上,舅妈得累几个晚上。舅妈包得极快,折叶加料捆扎麻利流畅,一气呵成。吃粽子时,表妹常常取笑说,粽子之所以香甜,不是红枣、葡萄干的功劳,是里面有我的话。也的确,我的话太甜,要不然为啥舅妈咋老是一边听一边笑呢。
每年的腊八粥也一样,要煮满满的一大铁锅,照例是要送邻居亲戚的。头天夜里吃了晚饭就开始忙碌了,洗净一年用不上几次的大铁锅,添上大半锅水,我就坐在灶前给灶膛里填柴。看着早早洗净泡好的大枣板栗核桃花生红豆莲子绿豆糯米玉米粒芸豆,还有五花肉丁等等,但凡能找到的豆啊果啊都放了进去。五颜六色的食材在锅里怒煮翻滚,无端地觉得热闹非凡,甜美和满。等汤稠汁浓时就改成小火咕嘟着,舅妈还要不时地搅动,粘稠的食物要是糊了锅,那味道就差多了。
舅妈在家里是长女,读书少,长大后在机械厂做工,天天干粗活,难得有人与她说些柔软细致的趣话,所以就分外喜欢我天上地下、三朝五代地瞎扯胡诌,说到困极了,我们才肯去睡。等我们其他人早上一起床,舅妈就把热腾腾的腊八粥上了桌。不苟言笑的舅舅照例要数数粥里放了多少种食材,计算完了,也总要在数字上再加一种,大伙儿都笑了,知道那多加的一种就是我的废话。表妹笑着说,这是最重要的食材,少了它今天这粥就不香甜了。
舅妈走了后,我们过了一个又一个腊八,从那时我再也没和谁一起熬过腊八粥。虽然我自己也独自做过,可无论我怎么用心,放再多再贵的食材,熬制出来的都没有舅妈熬制的那么回味悠长,可能是少了舅妈的那些心意和我与她的缘分吧。我和舅妈母女情深,冥冥里有着感应,可我记性不好,总是记不住舅妈的祭日,我只好在心里一直把腊八这一天当作与她生命最有关联的日子。
腊八这一天,对于我,最香甜,也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