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不出一棵相同的树

上午，阳光照进窗子，洒在这些花盆里。我才想起，自从入冬把这些花盆搬进来，就没给它们浇水了。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也只能丢三忘四地伺弄些不需要精心打理的花草，几盆多肉和一些从山洼河畔带回来的叫不上名字的绿草，觉得还是该叫它们花草，毕竟它们也会开淡淡的碎花花。在野地里旱过涝过晒过荒过，好养活得很，只要不把它们连根拔出来，它们就能欣欣然活下去，真是命贱如草、命牢如草啊。

一个盆里是两株柚子苗，去年长到今年也才不过五六片叶子，只有香签子粗的杆，但一直活着。立春还得一个多月，它却有了碎米粒大的几个芽苞了，楚楚可怜，看得人禁不住有些小欢喜，不觉就多浇些水给它了。这是去年啥时候吃了柚子把种子丢在花盆里它就长出来了，我经常把吃过的果核丢在花盆里，过些日子就会有荔枝龙眼樱桃苗或杏子山楂苹果苗长出来，可能是因为盆里土太瘦，或是我常常忘记浇水，长着长着就枯萎了，惟有这两棵柚子苗还在。

想起台湾作家林清玄也经常干这样的事，一次他把酪梨，也就是我们说的牛油果的果核随意种在花盆里面，竟然有一颗就长出苗儿来。后来可能是因为缺营养，或者生了病害，这个苗子就有些枯僵了。这本是随意长出来的苗子，也无心特意关照它，既然也不一定能活了作家就把它当倒咖啡渣的盆了。过了一两个月发现这苗儿竟然活过来了，只不过叶子变成褐色了有些咖啡的颜色，作家有些好奇就照料起这个苗子，后来还特意把它带回乡下去，移栽在土里。这个树一直是褐色的，褐色的树干，褐色的叶片，后来结的果子也不是牛油果的深绿，竟然是咖啡色的。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难道就是因为它吸收了咖啡渣的汁液变色的吗？

作者在这期间做过实验，特意把种子种进咖啡渣的土里，但是出来的苗儿都是绿色的，试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棵长成褐色。其实这样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的事情我们常常遇到。无心的一个行为就促成了一件事情，但你真正刻意地去做，去反而怎么也做不好。就像你可能随意的一句话，随手的一个动作就帮助了一个人。随意一个角度就拍出一张美照，而你再想重复这样的事却是不能够了，哪怕是复制出来也绝不是原图了。也正因为生活中有这么多不可复制性，才有了每一次每一刻的意义和价值。

想到这一年时光将尽，想到这一生过半的岁月，我们结识了许多人、做过许多事，然而，有意义、有价值的真数不上几件。但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还得去做，就像吃饭睡觉，似乎对生活没有意义，但它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却是不可或缺的。可不可以就说成它对生活有着间接的意义呢？有些东西存在就是意义，就像星光，那一两颗星星，或者就这一天空的星星，其实也不能真正地照亮你正走烂泥的路，但却能让你生出安慰希望来。有些东西，或者就是邻居阳台上要开的花儿，哪怕我们并不能真正的得到它，却因着有个美好的盼头而不至于绝望。

就像我们小的时候听过的故事，外国的故事里王子和公主最后都是过上美好幸福的生活，穷苦的小伙因为智慧迎娶了美丽的公主。我认为我们中国人是特别现实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里，小姐爱上贫困的才子，不惜被娘家轻看，才子最终高中状元，才子佳人最后过上了美好的生活。大多是父母反对太激烈，最终没能在一起，小姐郁郁而终公子殉情追随，最后也做成了来世的福气，或者变成蝴蝶变成了连理枝。尽管我们也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但我们还是喜欢这样的结局。哪怕是有一个渺茫的希望，做当是一种信仰，人没有信仰是很难活下去的。

有些人痴爱花草有些人着迷养鸟，有些人爱猫爱狗，有些人艰难地活着就是为了看见每天的太阳，你有怎么去理论衡量这一切的意义价值呢？新约圣经里有一段说，一朵野百合花它不能作为粮食饱腹，不能作为意料保暖，不能作为药品治病，然而它胜过所罗门王最华贵的王冠上的任何一颗珠宝，单它这独一无二的生命就是无上的价值和意义。

是啊，单它有生命它就是独一无二的了，生命本就是无价之宝。不在乎它以什么形式来到这世上，不在乎它为这世上做出了什么可以称道的事，蚂蚁翻一座山和绕一条平路对于它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个活在二维世界里的生命，只活过程，过程就是意义，活着就是价值。一朵花的馨香，一道彩虹的绚烂，一轮圆月的皎洁，一束阳光的热烈，一片雪花的洁白，一霎微雨的轻柔，一缕清风的舒爽，这些都是组成美好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

你称不出一屋子空气的重量，甚至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然而只要你胆敢抽走这些空气，这个屋子就会坍塌，去掉这些似乎虚无的支撑，你就会被沉重压扁，属于你的生命也就会消失。这些看似无有实质的东西是生命里的轻，然而就是这些轻才托起我们所负担的重。世上无形的价值是不能以有形的价值观来衡量的。

穆旦说“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这个努力的过程就是生活就是意义，而并不因为它普通就没有价值。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不可复制也无法剪贴的，我们不能把童年的伤害挪移到可以承受的中年；不能把上春的花借到寒冬的窗台；不能把自己的经验种进孩子的思维；也不可能用同样的种子、同样的土壤种出以前那棵相同的酪梨树。每天都在继续每天都不同，每个人都吃饭、睡觉、劳作生育、死亡。生命大同小异，惊人的相似，而又有绝对的差异。

时光不灭，生命不息，胡风说，处处都是生活，时时都是生活，哪一点不是独一无二的？离了哪一点可以呢？

生命的意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不同和这个独一无二，才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