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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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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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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粉,杏子黄

许多树叶子都还没黄,杏树叶子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可能是它生的早吧。

杏花的确是来报春的,几乎和春梅一样,有时候还开在雪里。特别是山杏,性子急,开得更早了。满山还是焦干枯黄的,山桃花还没落尽,杏花儿就粉扑扑地开在这里那里,像落在山腰的云彩,再远些的地方看不清,薄蒙蒙的白,像雨雾。

可能是极爱杏花,当然也是早春,没什么花可看,更觉得杏花粉白的脸颊、猩红的唇,像戏台上俏滴滴的花旦般娇美可爱。后山有我家的柴坡,有两棵很大的杏子树。也顾不得那么高的山,总是要爬上去一两回的。树冠扑得远,枝桠粗壮横斜舒展,而且树干有些虬屈,有一身的瘤结,也许是被砍过枝丫生出来的包痂,也许是被虫蛀的增生,可以当成蹬脚的支点,极易攀爬。这样的果树一看就知道年年结果子,就像生过崽子的母牛,一副坠坠胀胀的母亲感。

说起来是两株野山杏,但和家杏毫无二致,之所以叫它野杏,也就是因了长在那野坡里。可能是树身高树干壮,吸收的阳光雨露多,花朵儿大、瓣子厚,也饱满,香气非常浓郁。漫山的蜜蜂都飞来了,嗡嗡嘤嘤像夏日里远远出传来的闷雷。我总要爬上去,在树垭上坐很久,嗅嗅摸摸却舍不得摘,那些花要留着结杏子呢。

也不知是被鸟雀带到这里,还是被馋嘴的打柴人留在这里。就那么一个偶然就在这里生了根,发了芽,长得年年岁岁。或许在我发现它之前,也没有人专门上来看它开花,摘果子的倒常有的。这杏儿果子大,熟了的时候,向着阳光的一面是醉酒女人颊上酡色的红晕,橘黄色的底子,一副醉软的诱惑,美极了,也香极了,刺溜地一口吸进去,口水都流了出来,当然也是酸出来的,桃甜杏酸啊,不是那种让牙齿瞬间拜倒的酸,又甜又酸的那种酸。野果子特有的那种浓烈味道,酸得够味也甜得够味。

孩子时力气弱,一次也就只能背上一书包。我们要去采几次,却也不只是为了馋嘴,总觉得有一份牵挂必得带回来。当然也是为着里面的杏核,买不起玻璃球的我们就拿这杏核儿弹弹子。各出几颗一把撒在地上,石头剪刀布定先后,拇指食指掐成兰花状,食指对准一粒杏核就弹出去,打中了的杏核就是战利品,谁赢得最多,谁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自豪。

妈妈也喜欢杏核儿,她倒不是为了玩儿,她是要把杏仁儿剥出来,煮熟了,配上夏季里第一茬青红辣椒做成豆瓣杏仁酱,杏仁儿又酥又香,非常好吃。知道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放任着我们一次一次地去上山。但这些都不足够,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去辛苦,是黛婆婆说杏子可以酿酒,可以酿醋,可以做成果脯。当然,酿酒做果脯这些难度太大,技术还不是首要,主要是差材料——白糖,那时的白糖可是坐月子的女人和生病的老人才勉强享受的起的珍品。杏子醋的材料就是一把盐,这要平民的多。

上好的晴日,把新新鲜鲜的杏子倒在清水盆里,坏的次的挑出来。红红黄黄的果子丢进滚水了一翻就用竹篱捞出来,速度一定要快表皮不能烫破。现在想想烫一下,可能是用来杀菌的。倒在太阳下的席子上,被烫过的杏子颜色更黄、更红、更香了,引的蝴蝶蜜蜂都忙坏了?我们也忙坏了,拿个竹竿不停挥打,可不愿被谁把香味给吸走一丁点儿。等水汽晾干,戴婆婆就把它们装进陶土坛子,要满满当当的装严实,免得留太多空气在里面。压实,上面撒一层雪白的盐,不知是起防腐还是提香,还是催酵的作用。坛盖扣上后就给坛沿倒满水,是密封隔绝空气的好法子,这样就做好了,只等着它发酵,慢慢发酵。

确实慢啊,童年的天光都是那么慢那么长,每一个月亮都是抬了多少次头才等出来的,每一轮日头都是睡了多久多久的梦才跳出来的。头几天总要趴着鼻子凑过去,闻闻看,有味儿了没有?耳朵贴上上去听听,里面有没有噗出轻微的气泡声。结果,它决然无味,寂然无声。再火热的心思也禁不得,一而再毫无反应的冷漠。几天过去了孩子们也没了心情再去管它,谁能想象装坛前后几天,日思夜梦的期盼竟然没几天就忘了。

突然,就那么一个早上或者午后,黛婆婆笑眯眯地说,醋可以开坛了。孩子们欢叫着呼啦一下把个坛子围得严严实实,好奇而兴奋,像等着的是一个宝藏地揭秘。我闻见了。我也闻见了。酸!好酸啊!一个个抽着鼻子,嘴里咝咝地吸着口水。有猴急的爪子就要揭盖子,被黛婆婆一把抓住,可不能急啊,别把坛沿的水落尽去了,滴了生水醋要生白花,要生蛆的。这个孩子立马被其他娃娃斥责着缩回了手。坛盖一打开,浓郁的酸味直钻口鼻,那酸有着杏子的果香,有着发酵后的溜酸,口里早包满了唾液。看着一个个馋猫黛婆婆先盛出半碗来,雪白的瓷碗里琥珀色的汁液,在孩子们眼里那就是黄澄澄晶亮亮的蜜汁啊。一人喝一口,一人一声惊呼,酸,真酸,哈哈哈,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咂摸着舌根上残留的酸味儿。

我们七手八脚地帮黛婆婆把杏子的残渣滤出来,这一滤出来就又有得闹腾了——争抢那些杏核啊,被浸透的杏仁儿剥出来就能吃,又酸又咸又脆,比白水煮来、炒来的又别是一番风味,那般的日月这个是难得的零嘴儿啊!争强最后变成分配制——谁当初采的杏子最多就多分,委屈的还是有的,吧唧吧唧掉几颗眼泪,泪蛋子还没干,又嘚嘚 嘚地弹开杏核了。

输了的人抬起头望着后山,发狠地说,明年我要去摘它四趟回来,不 ,十趟。有人反对说不行,你不能一个人摘那么多。有人说我摘十一趟,有人说,不,我就住在树上把杏子都吃完,杏核就种在树下,种在梁上。大家都争着说我要种在沟里,我要种在山顶,我要种在紫花崖……到处都种,那一双双眼里满是一坡又一坡的杏花粉、杏子黄。

可是小孩子的记性啊总被太多太多玩的闹的,太多的萤火虫花蝴蝶带到一个又一个的别处,早忘了要去种一坡一梁杏树的诺言。那两棵杏子树,还是两棵,还那么远远开着云霞样的花,只是不知道它还那么累累地结一树的黄果子吗?谁也没有再爬上去过,它就站在那里,长在远远的童年里。童年的山坡不能没有桃花、梨花、李花,更不能没有杏花,不能没有那许多果木。它们喂养了童年胃腹,涂染了童年的天空,足够回忆整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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