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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土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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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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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钱

不想钱

    

           (一)

    不想钱,却想大家都没有钱的过去。那个年代,贫穷是骄傲的资本!只要你没有钱、是个地地道道的穷光蛋,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成为光荣的一列,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有钱人。那时的日子没有色彩,却处处是和平的哨音,有钱人用尽苦心装着没钱,万一装不成就用力夹着尾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享受没钱人那份安宁、自在和坦荡!

     那时的钱,似乎不是物质性的货币,而是神圣的人格信物。

     记得母亲因为脑子有三分灵光,那九九小数算得又快又准,常被队长信任派去15里外地县城卖队里的社会主义的菜。那是一个既荣光有实惠的美事,能上县城饱眼福,还能自由适度支配一顿诱人的午餐。卖完回队里交账了事(从来不用操心卖不完),不用查账不用审计,充其量的监察是有一个妇女同行。

     如今,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的招牌下,集体的东西还能那时卖菜那样卖吗?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会相信我母亲之类的村妇那样诚挚地看待集体?神圣地交集体的菜钱?

     大家都没有钱,大家的人格都样丰满.如今,不管有钱没钱,人格都变得非常的苗条.越有钱人格越瘦弱、意志越脆弱、党性也甚至越软弱。君不见震撼法坛的大案要犯哪个不是党政要员或款爷富婆?

    杨二嫂早就愤愤不平,恨愈有钱的愈小气。到今天,百姓却领悟了——越有钱越把钱看得值钱越想捞钱。 

            (二)

    不想钱,想自己没钱的童年。过去没钱日子,轻轻松松不敢妄言,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却的确属于没钱的穷光蛋,至少没有当今世道的那窘迫、那羞辱、那气短、那寸步难行!

    没钱的童年没有幸福如火,也绝没有烦恼如荼。那时根本不知道用钱、或可以用钱买玩具的意念,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父母也没有拿钱给孩子、或用钱给孩子买玩具的生活概念。当然也有不用钱自己动手做的玩具。最普及的是做木头枪,先做驳壳枪,越做越大,越做越逼真,逼真到和来来往往的演戏的在舞台上挥舞的钢枪没什么两样,于是登峰造极了。有用铁丝弯弹弓,最后的辉煌是做火药枪,样板是城里的孩子淘汰下来的,火药是两分钱一盒的火柴,在那个凭票供应生活用品的年代也是很金贵的。再往下就玩不起来了,渐渐地被连环画所占据。一分一厘的钱都梦想买打仗的破案的图书,拥有了数量多、内容画面精彩的图书就拥有了在同伴心目中的崇高地位。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实在想不出他能自己动手做什么。 

            (三)

    没钱的童年,最大的奢望是渴望父母能带我去升坊逢墟。其实只不过5里路,关键是直通的大路那时被一条河拦断,河是小河,桥却是木桥——四根圆木钉成的桥面、四五段连接两岸。父亲背我过桥,我歪着头看桥下哗哗的流水,感到很骄傲,骄傲得是高高在上的英雄!

    没有背我过桥的幸福,如果能带回那种一分钱一粒的硬糖三五粒,也是无比甜蜜的。现在的店里很难见到这种底廉的糖了,那个年代这糖真的很价廉物美!记得我孩子两三岁时就晓得挑嘴,知道跳那些花花绿绿的精美糖点。那口味那老道令我这个见多识广老爸甘拜下风——在哪里学的,我说不出所以然。

     没钱的童年,身体也似乎格外的健康。

     盛夏如火,全身油黑光亮,只一条短裤在腰上,(记得小时候那短裤硬是不沾身似的不停地滑下肚皮,落到不能再下的地方,被大人形象地戏称是小鸡巴挂着的)赶鸭子、捡稻穗,为几条小泥鳅能在正午的烈日下奋战一二个小时,一身泥一身汗一身水滚进小河,那种惬意的感受至今令我这个几十岁的大男人回味无穷。——现在的孩子去幼儿园,路上不过几分钟,还嚷嚷叫要太阳帽,大义凛然地称太阳好晒哦生痱子好痛也...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一条单裤的童年,捞冰块、敲冰凌、滚雪球,一直滚到推不动为止。啃冰块咬冰凌吞雪团,仿佛生命本该如此 。大家的孩子都一样,孩子的大人都一样大大方方。今天的孩子怕不怕冷?怎样怕冷?天下已为人父母的男人女人都有刻骨铭心的感触!恐怕还是父母首先怕冷

         ()

    我的童年没有饥寒交迫的威胁,温饱却是粗劣的。从收获红薯的季节开始,甚至提前从可以采挖的时候起,红薯就成了那个时代生活或生命的一部分。薯块掺饭、薯丝惨饭、薯丝稀饭、薯块粥,或干脆每人一个大红薯、一碗辣椒汤以抗冰雪伐严寒肚里饱暖。后来离家读书、就业在外,每次我说起家乡的红辣椒汤,总引得各色人物的不理解。我的故乡在山僻民蛮、离县窎远赣西山区,也许现在没有谁家围着灶台就红薯喝辣椒汤了。我以为故乡的辣椒汤就是专为红薯当饭的日子而生而热的。想起逝去的童年,就会想到故乡的辣椒汤,一层红辣椒、浮着油花,黑红发亮辣气腾腾的样子;想起一碗喝下去,舌头发麻、浑身燥热甚至挥泪如雨的样子。尤其度荒时节,上年晒干收藏在坛子里的薯丝薯片,定量地一天抠出一点点,偶尔有些发霉了,也绝不会倒掉,洗洗,依然故吃,消化得干干净净。这样做的目的与其说是保证那薯掺饭的日子细水长流,不如说是保持一种无奈的苦难传统!——那时居然从未听说村里村外谁家吃那变质的薯掺饭吃出了病痛?病是应该有的,也许那病最需要的良药就是那香喷喷白花花的米饭!

    现在,每餐倒掉多余的饭菜时,总令我想到母亲最常念叨的糟蹋饭食要遭雷打火烧。记得母亲在过去念叨这句话就如高诵毛主席语录那样虔诚。我的娇儿一碗饭说一声不吃了,坦坦荡荡就往门外倒;春节过后有些糖溶软了,她就尖声惊叫:坏了坏了,还不快倒掉?似乎是很恶心、很危险、易传染的病魔。——我家远不是有钱人家,仅仅在温饱线上起点。可想而知,那些富裕人家的天地该是怎样的宽大呀! 

       (五)

     没钱的日子又没钱的亲情,没钱的亲情比有钱的亲情更值得回味、珍惜。富在深山有人寻,穷在闹市无人进佐证了没钱的亲情更珍贵!那是阴霾中光芒四射的阳光。

    有一年的中秋节,记忆中我只有八九岁,父亲和众多的壮劳力一起奋战在一个什麽工地上未能回家。十四的晚上,木器母亲抱着吃奶德小弟在火塘边默默无语,我边收拾碗筷边暗暗揣度——母亲也许正在想办法,以改变眼前的绝境。我似乎鼻息咻咻地闻到了窗外透过月色而涌进的阵阵 肉香、月饼香。穷人的孩子盼过年过节,那份心情现在是无法理解的。盼中秋盼月饼盼来的是一家人的无语。收拾碗筷后我又主动把地扫了,才搬张小凳坐到母亲身边。我不知道该看哪里,视线只有全挂在油灯摇曳的火苗上,灯光昏暗,一副病弱的样子。

     好像很久很久过去了,还是寂静无声。我终于忍不住了,破口发泄,说本来母猪肉也要买一些,这么晚了,小舅恐怕不会来了。白天,队里杀了一头母猪,每户有三斤指标,其余的自由选购。有钱人家”——劳力多孩子少公家不欠账的人家超标抢购,而母亲连三斤指标也让给了别人,说小舅下班后会送肉来,母亲听我这么一说,叹了一口气,说母猪肉怕吃了坏事,尤其怕吃奶的小弟。

      又无声了,秋虫在墙角放肆地鸣叫......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反正看到母亲在打瞌睡,怀里的小弟已睡着了...突然传来了拍打堂厅大门的砰砰声,同时有人大叫姐姐——”,那是我小舅来了!母亲猛地抬头一声——”,使油灯陡然亮了几倍,我更是大声地喊着舅舅,首先反应快去开门。

    小舅果真带来了两斤上好的新鲜肉,还有两封香气扑鼻得要喷嚏的月饼。小舅解释说,人太多,单位加班,回到家就天黑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咽哑,料想她双眼一定热泪盈眶,说这么晚了,摸黑十里路,路上别吓到了。小舅在一个公社食品站工作,那时这行当的吃香和地位,现在没那个部委局办加公司能比!小舅那时是母亲家族中的英雄,而那时我家最穷,穷在孩子多,穷在家底子太好”——曾祖父是大革命时期被枪杀的地主或劣绅。

    如今,亲戚间共同富裕了,都有能力建新房,亲情却生分了,也就是在建新房时互相间帮工帮料的不均而引发的。这更让我时时怀念没钱的亲情。

                    (六)  

       不想钱,特别想到两个没钱时伙伴。她们都尸化黄土了,或因为钱、或不因为钱,严格地说,都因为钱!

    一个叫红妹,1979年秋还差一个月满18周岁时,悲壮地喝下一杯剧毒农药“1605”而枉为断命鬼。记得她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就失学成了生产队里的小童工。其实她更有条件或更有资格把书读下去,她上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还在县里吃商品粮有工作。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十八岁的身体日新月异,身上的大小衣服总有些不自在...恰好那年秋天,姑娘们中间流行粉红色暗花的的确凉。她也很想有一件这样的秋装,在齐高齐大地小伙子面前感到自己舒适别人喜欢。她向家里要钱,没有要到在意料之外,心里就打了个结。邻居是队长——真正的家长,破例批给她在公家支取10块钱。粉红色暗花的的确凉上装穿起来了,还来不及在其他姑娘小伙面前显摆一下,就被家里人定性为——臭小姐架子,发什麽骚?十八岁姑娘的脸皮也很薄啊,这让死神钻了空子。

    对她的死,我印象太深——那年我考上高中,那天是星期天,下午正准备返校。只听说没有抢救过来,停尸在村口路旁刚收割的稻田里,口含白沫、面色寡白...我从小不怕死人,看过死人入棺的全过程,还看过烧得像狗一样的死人,却畏缩了所有的意志和胆量,不敢最后看她一眼。我平身穿过的第一件毛线衣就是她的遗作,她死时还有一只袖子没有织完,估计是死神来得太突然。这件毛线衣温暖地穿在我身上,直到大学毕业经济条件改善了才不知退给家里谁穿了。十多年前,偶而还会梦到她——很干很瘦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秋后收获后的稻田里,四周灰朦朦的...

    另一个是白妹,她是苦尽甘来后迷迷糊糊被黑白五常把魂捉了去。

    1987年的初秋,田里的双抢刚完成,她就带着儿子划木盆过河来看娘家——她婆家与娘家隔河相望。吃中饭时还与她娘说了又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娘想留她住下来息几天都不行。午后的热浪退了,有了丝丝的凉风,她硬是坚持要回去,还是划上午过来的那只木盆过河。眼看就要到岸了,她的木盆子猛然划了个弧似的弯了一下,像有人用力推了一把,她一头栽进了河里。正在岸边码头边洗衣服的嫂子看得真真切切,奋不顾身地扑下河,首先摸到了孩子,只顾抱他上岸,也以为齐腰深的水,难不倒这河边长大地弟媳。谁知回头一看,惊得一身冷汗——弟媳没有爬起来?河面上只有那底朝天的木盆子?顿时呼天抢地的救人啦响彻两岸!两边田里劳作的男男女女被喊得心惊肉跳,一时潮涌河边,扑进河里...不料,众人寻她千百度,痴心枉想?天黑人都看不见了,阴风扫扫、哀声阵阵。最后留下她丈夫、丈夫的哥哥、她的两个哥哥和父亲五人,一直在水里踩到天亮,怎么也不相信那是人间的事实?分明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太阳又起来了,照在河面上闪得异常耀眼。两岸信鬼与不信鬼的男人女人又汇集来了,大部分男人又下河了,她母亲倒在地上只有进气出气了——水中捞月?这满河的人折腾也该捞上来!何况一个人?无奈借来大鱼网,一拖就着,就在木盆子翻倒的地方往下几步。令人惊异的是一夜过后,她面色如生,伸展,如洗澡归来,哪是玉山倾倒?

    悲痛过后,迷信的男人女人马上联想到一年前队里的另一个少妇,同在这个时候,同样的翻下木盆,同样在齐腰深的靠岸边水里命归黄泉的种种离奇,所不同的是一个死在岸这边一个淹在对岸边。白妹母亲哭诉,说半年前,女儿就说过那个人,那个人在梦里对女儿说好冷好冷,没钱买衣服。还是她自己悄悄地备了纸钱到河边烧了,那个人与女儿情同姐妹呢!还有一位更世故的母亲,甚至还在河岸上前后撒了三次炒熟了的油菜籽,迷信能彻底消亡那个人的魂——这条河是两岸百姓的生命河,应该要清洁干净才对!

无论是善意的还是不善意的行为,似乎都没有把那可怕的阴魂驱散,还往往是越害怕发生的事越就发生了?而这报应的偏偏还是善意的行为?

    (七)

不想钱,想没钱时的读书生活。

尤其看到大学里的天之骄子如何在消费误区中挣扎——男生要喝要抽要潇洒、女生要吃要穿要漂亮,苦了父母热点报道;看到中学生提前介入消费社会,校园里充满名牌气氛热点透视;看到数不清的有钱人没钱人为希望工程添砖加瓦仍有数不清的孩子因贫困而失学未来不是梦热点特写...我无法不想到自己贫困却不失学的童年,更没有因交不起学费而失去上大学的机会。

记得那时的小学从未有过谁因交不起学费而留着泪离开校园。那时还没有计划生育;那时国家还更穷;那时的老师分队包干去动员被父母留在队里挣小工分、留在家里带小孩的同学重返校园。也有做父母的说交不起学费,于是学杂费一概免了,谁出了,不知道。贫下中农的子女还可以得到困难补助。(当然,地富反坏右的子女是不敢说没钱交学费的,他们也很挣这口气。)那时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大声朗读高玉宝的《我要读书》,没有什麽切身的感动,有几分动情全是老师的教导——那万恶的旧社会,穷人无法上学,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新中国,毛主席的恩情像太阳照耀我们、像雨露滋润我们,穷人的孩子不能上学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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