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灯笼的女人（组诗）

手提灯笼的女人(组诗)

张立元

迎春

如果没有雾浓，没有缥缈的鞭炮齐鸣

如果欧洲油菜和本地油菜

没有种在同一片菜园

如果小径分岔的田野上

没有一棵紫花苜蓿抱着除夕的露水

如果没有梦见你

双脚沾满泥土的父亲

正月初一的清晨

聚拢全家，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

然后，拔开木栓

吱呀一声

大开堂屋的木门

燃一挂鞭，喊几句话:

迎春迎春，一年之计在于春

我不会流着泪

在阡陌纵横的布谷啼鸣中

……醒来

枫叶

村子东头有一棵枫树

一到冬天

树上的叶子就落光了

春节的时候

从村里飞走的鸟儿

从各地飞回来

好像枫树上

又哗啦啦长出了叶子

我是其中一只鸟儿

是枫树的孩子

3月1日，在校园遇雨

风吹动桃树的枝条，雨

落在操场上。我拎着雨伞

一个人快步向前走

这料峭的倒春寒已不能使我

感觉凄凉。有几个孩子

练习投篮，小鸟红喙白肚

从平地追逐到矮墙

被冬天脱光衣服的老树

明显颤栗了一下

我听见枝桠分岔的地方

有叶苞在细雨中吟出一首绝句

于是，索性丢开了雨伞

任春雨绵绵

惊蛰帖

太阳像苏醒的虫豸

浓雾里，扮演思想者

林中，手提灯笼的女人

听见花腔，旦角，民间歌手

各占一枝

水泥地上躲闪的麻雀，像特殊年代

生产队饥肠辘辘的小偷

时刻牢记羞耻

她想起半生已过

还沒有见到哪怕一只麻雀

能站在高枝上歌唱

女神节放假半天

雨水洗过的天空下

几个被工作折叠在办公室的

女神，用想象

为窗外的笨云描画翅膀

李晨晨在山根小镇品咖啡

李秀秀逛城里最前沿的教育书店

我有了一次期待已久的出逃

旷野油菜花盛开

像海浪起伏

一只金黄的蜜蜂，飞呀飞

像浪花生出了羽翼

春暖花开

自从诗人卧轨山海关

她对春天一直心存芥蒂

一些天性纯良的人，更容易

在如烟如花的三月迷路

现在，车窗外的春天

一帧帧闪过。春天的大道上

花开花落。她却想把春天

打成一个死结

在春天凋零的人

一生只凋零一次。一些

途经凋零的人，到底意难平

春天来信

夕光中，我走进了这座空山

山中光秃秃的，春天

只在万物的传言当中

小溪流从悬崖上坠落，鸟鸣

在枝头间穿梭

着火的人，出现在山路的尽头

和他一起着火的，除了

满山夕光，还有一些

被一把火燃尽的去年的枝叶

现在，他像一根燃烧过的枯枝

光秃秃的。那么多的事物

光秃秃的。他们向春天

交出枝条，也交出了头脑

母亲

也许是预知到了女儿的足迹

二十六年，我每到一个地方

都能与母亲重逢

永远是年轻的样子，微微一笑

檐下竹风铃轻响

最老的藤椅，缓缓摇晃

母亲纳鞋底，食指上的顶针

像钻戒，流动着月光

天亮，披一身清晨的露水

隐没于晨曦。留下四月的梨花

沒有尽头的，飘落

发表于《浙江诗人》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