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吹台山中（组诗）

一条小溪流

再小的溪流

也能救活一座空山

坠落悬崖，流经山谷

绕过乱石，枯桩，新绿或苔痕

潺潺涓涓的音乐美学

迥异于鸟鸣和兽语

一路找寻，奔赴

另一条同质的溪流

将表里的手脚，眼睛

底里的柔软，坚硬

完全相融

一到三月，万物便开始相爱

晚春

谷雨过后

在吹台山的花荫深处

你会碰到一个想撬动大山的人

请千万不要拦阻她

她急着，撬动吹台山

把山中的铁线莲，金樱子，云实

还有漫坡撒欢的野花

匀一些到山外的春天

鸟鸣涧

金樱子的藤蔓结满荆棘

藿香蓟几度变脸

窗台上的凤仙移栽到山涧旁边

人们称作指甲花

红透的杨梅前仆后继

悬崖之上的陨落

有集体殉道的悲壮之美

野茼蒿模仿蒲公英传播种子

五节芒伸出锋利的手掌拦住赶路人

空谷尽头黄昏至

枯干的松树懂得归去的含义

它独出心裁地背负啼啭

区别于盛唐流传的鸟鸣涧

我从山中来

我从山中归来

带回一首诗

也带回一山的鸟鸣

它们是一群雏鸟

欢呼雀跃，或聚或散

从左边山头掠到右边山头

我羡慕它们

娘胎里带出一对翅膀

可以落在这边的枝上

可以落在那边的枝上

如果两边的枝条都不想停靠

还有天空展翅翱翔

山中半日

每隔几米，就碰到一个亡灵

与我混得很熟了

或者是父母，或者是乡邻

偶尔嘘寒问暖

又隔了几米

碰到一棵枯死的松树

依旧保持尘世的样貌形态

松针如芒，像我倒悬的脊骨

下到深谷，与一条小溪

相谈甚欢

秋风从树梢滚过

飞机轰鸣，云层白得不像话

在吹台山中，夕阳消融

时间起伏降落

想起一个人，他走了

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他

霜 降

秋风，从山腰吹起

桂花摇落在光影上

寺庙敞开

接纳香客和游人

夕光照人

黄连木半红半绿

头顶变幻的雁阵

一会排成人字

一会飞成一字

与白云，比翼双飞

柑橘自春天开始孕育

这些秋天的果实

前几日，辞别了枝头

大风吹

冬天在吹台山作画

白鸟盘旋，夕照如血

草木升起巨大的妆台

盐麸木烈焰红唇

爱美的芒肤白胜雪

藿香蓟穿着碎花裙

大风吹——

一万顷群山跌宕起伏

一万吨光影缠绵斑驳

在山中

寒冬的山林适合肃杀。适合

枯枝败叶或落叶纷纷

适合枯木横斜，草色苔痕

新生的菌群参差不齐

适合大风刮过林梢

飒飒作响，隐喻鸟鸣和兽语

适合独自一人穿越山谷

布衣短打，身量佝偻

一路背负气若游丝的溪流

在山中

穷尽整个冬天，先后遇见

三个人

少年牵拉布拉多，追喊姐姐

中年男人目不斜视

手捧经卷，步履匆匆

白发老者双手合十

谦恭地……退到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