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还有假么?跟领导说说能再续几天?”父亲嗫嚅着,先是转头看看旁侧倚在床头的母亲,后便将目光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脸上。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啊,满怀希望,任谁都不忍拒绝的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执着地映着光。这是我在床沿坐过足足有一刻钟之后,父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没了。”我低下头,声音轻得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空间。我无法拒绝却又不得不吐出这世间最绝情的两个字,我不敢也不忍看到那种黯淡在父亲刚刚还饱含希望的眼中划过,一种莫名的惶恐瞬间将我包围了。
“要没有就算了,其实在家也没啥事。”父亲耳疾多年,我相信他并没有听清我的回答,但从神态之间应已猜出了答案,顷刻间他故作轻松的改口,在我听来竟是满藏无助的压抑,我忽而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
这样的话出自性格刚强的父亲的口,于我是惊异的,在我多年离家的时光里,这应是唯一的一次。若从高中毕业起算,我走出家门已整整二十一个年头了。先是至离家十多个小时的陕南求学,后又携笔从戎,驻扎千里之外的苏北十三年,乃至于转业安置,我仍未回归故乡,而是留在了更远的鲁北黄河口定居。几十年里与父母聚少离多,每每休假探家也只是匆匆来,急急去,家便被思念成为了一种永远的希冀,一个让我魂牵梦萦却终难留住的归宿。
父母是老了,年愈古稀的同时也让内心变得异常柔弱,每每在我走出院门,挥别启程的瞬间呜咽落泪。有时,我也讲些丧气的话,悔恨当时大学毕业时的选择,携笔从戎竟会那么得决绝,而定居工作时却又是如此得犹豫不决,父母却总是在劝慰,啥工作都一样,在哪里都一回事。彼时,我竟听不出他们背后的无奈,男儿志在四方,对于我的选择,父母从不妄加阻拦,尊重支持是他们最深的关爱。
犹记得,读大学时,每每到了“五一”、“十一”长假,父亲总会叮咛,假期好好歇歇,抽了空也看看书,别总想着回来;在部队时,父母身体不适,我曾经犹豫着休假,母亲便劝导,你安心忙部队工作,不要太操心;乃至转业后,每每有回家的年头,母亲总会安慰,没事回来干啥,家里都好着呢,别耽搁公家的大事。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觉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归乡,父母的希望只是我干好工作,有所出息。
部队的日子里,假期对我来讲都显得极为短暂而宝贵,四地分居的现状更让我难有几日陪伴父母,而他们更愿意让我把有限的时间陪在妻子旁边、孩子身边,似乎唯有此才更为安心。我不得不心安理得地假意应承,又想着能在某些方面略作补偿,寻得心里宽慰。便每每询问,看生活是否有所需求,父母却只是一句话,啥也不缺。我惟假装释然。
只是万万不曾想到,在这次别离的前夜,父亲会有如此一问。我汗颜,悔恨,泪奔,继而明了:世间对父母最长情的孝与爱便是陪伴,别无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