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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葆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3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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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木箱

母亲有一只油漆画的木箱,这种木箱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较为流行,也较为普遍,木箱一般都是油漆的暗红底色,上面画着几朵牡丹,牡丹旁边画着两只孔雀。绘画的色彩比较简单,一般都是红黄绿几种颜色,牡丹枝叶用绿色,牡丹花瓣用黄色或者红绿套色。尽管色彩简单,但也不失雅致。

虽然这种木箱在那时较为普遍,但也不是随处可见,因为这种箱子基本都是嫁妆,不是日常买卖的家具,大多都是在当地木匠那里定做的。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木箱便是我们家最珍贵的物品,也是最神秘的物件,更像支撑我家天地的支柱。因为这只箱子里面好像有取之不尽的东西,虽然我从这只箱子里得不到什么,但能使我精神充实。

箱子里装着多少东西?我是看不到的,也是猜不透的,但我猜想箱子里的东西是丰富多样的,因为每当要解决家务事的时候母亲都要打开箱子,从箱子里面拿出相关的东西来。正因为如此,母亲每次打开箱子的时候我会赶忙跑过去看,但因为箱子放置的位置高我看不到里面,母亲又不允许我们窥探箱子里面的东西,我只好等着看母亲从箱子里面拿出什么东西来。有时候我看见母亲从箱子里拿出或者放进几包礼行来,礼行散发的气味使我馋涎欲滴。所谓“礼行”就是浪亲戚时给亲戚家拿的礼物或者家里来亲戚带来的礼物,那时候的礼行就是用麻纸或者报纸包着的一斤黑糖或者红枣,更好一点的也有饼干、核桃等等,但普遍还是用黑糖作礼行。礼行包呈长方体,用细麻绳包扎着,上面贴一绺红纸条。这种礼行那时候很流行,是作为礼尚往来的主要礼品,一包黑糖经过多年流通转手,会串过千家万户,有的已经坚硬得像砖块,但那时候人们都不会在乎这些,都会作为“敲门砖”,拿着“敲”亲戚家里的门。要去浪的亲戚家户越多,拿的礼行就越多,所以,那时候去浪亲戚往往大包小包的装着礼行,新媳妇回娘家拿的礼行就更多,有的拿十几包,有的拿二十几包,有的甚至背不动,只好用褡裢装着,让驴驮上回娘家。

有时候看见母亲从箱子里拿出花花绿绿的粮票、布票、棉花票等等。棉花票和布票那时候都是限量的,是按人分配的,并且是按照成人和娃娃大小分配,给成人的数量多一点,给娃娃的数量少一点。而粮票不是按户或者按人分配的,大多数粮票是农户把自家的鸡蛋、鸭蛋卖给供销社,供销社除了给钱外,再按数量比例给予的报酬。每次看到母亲拿出粮票、布票或者棉花票时我的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因为那崭新的、花花绿绿的票子连成一大片,着实好看诱人。据此,我感到我们家的布票和棉花票是十分富裕的,因而每次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票子时,都会使我精神亢奋一阵,但为此而精神亢奋是与幼稚有关的。

乍看布票、棉花票富裕是一件好事,但事实恰恰相反,那时候只拿布票,棉花票并不能直接购买布匹和棉花,它只是一种允许购买的凭证,重要还是要钱来购买布匹和棉花,购买布匹和棉花时光有票没有钱就等于零,相反,有钱没有票也只能望而兴叹。票证本来就很紧缺,用起来需要精打细算,能富裕出来说明很少使用这些票证,说明白了就是没有钱购买布匹和棉花。

布匹、棉花、食品等等凭票购买,糖、盐、碱等日常用品虽然不凭票购买,但也是严格限量的。那时,每户配发一个购货证,购货证上有核定的限量日用品数量,用户每购买一样限量商品都会在购货证上记录一次,如,某月某日购盐三市两,碱二市两等等,如果已购买的物品达到核定的数量时就不予售卖了。

购货证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丢了购货证简直就是丢了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都保存得十分严密。我家的购货证也是母亲锁在箱子里保管的,平常我们是见不到的,只有母亲拿出来准备买盐碱时我们偶尔才能见一眼。

在那物品十分匮乏的岁月,每当看到母亲的箱子,却能让我心里踏实许多,我一直想找机会窥探一下母亲的箱子,看看箱子里到底还装了些什么。终于有一天我发现箱子上的锁子没有锁住,只是在箱子扣上挂着,我迫不及待地踩上凳子,打开箱子,激动得心脏都通通地跳。我首先看到的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那是母亲浪亲戚时才能穿的衣服,其次看到的是几包礼行,然后看到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布票、粮票、棉花票等等,我也看到了那个珍贵的购货证,购货证是一个线装的平平常常的麻纸本子,并不是怎么精致,我急忙拿起来翻看,购货证的表格上用钢笔填写着很多行文字和数字,每行文字和数字都稀稀拉拉的,我那时候还没有上学,不认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由于看不出什么名堂,购货证的神奇感也就淡化了许多。我放下购货证,却惊奇地发现箱子底部有两枚叉儿钱,一枚刀币,所谓叉儿钱和刀币,就是战国时期的一种古币,叉儿钱被称作布币。那时候人们都不知道这种叉儿钱的官方名称,看分叉的形状就被叫做叉儿钱。叉儿钱和刀币的品相都很完好,母亲收藏这种古币并不是因为它的文物价值,可能只仅仅是喜欢这种样子而已,那时候这种古币虽然稀少,但偶尔还是能见到的,甚至和其他方孔铜钱(俗称麻钱子)一样在地里也能捡到,相比之下方孔铜钱更为广泛,更容易捡到。那时候绝大多数人没有文物的概念,不管捡到叉儿钱还是方孔铜钱,只看品相决定它的用途,捡到比较新的叉儿钱就收起来,旧而破的就扔在废铜里,而捡到大而新的铜钱就会被大人们当做垫片用,如,用在门扣上、箱子扣上甚至锅盖上都是一种绝好的垫片。娃娃们捡到大而新的铜钱就会做成陀螺玩,他们在铜钱的方孔中插一根小木棍,木棍的一端削尖,然后将陀螺垂直于地面,用手指搓动使其旋转,称作“捻转”。捡到小而旧的铜钱就混在废铜里面按废铜价格卖掉。我清楚的记得打水库时用炸药炸土方的一个情景,有一次炸土方时炸出一大罐铜钱来,罐子被炸得粉碎,铜钱散落一地,在场的人们开始一阵疯抢,而后各自捧着铜钱美滋滋地去供销社卖了废铜。也许现在的人都认为铜钱按废铜卖了很可惜,但那时候按废铜能卖几元钱或者几角钱就心满意足了。

另外,箱子里还有一个红色的小本子,母亲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我想,可能和购货证一样有什么特定的用途。红本本十分精致,外面是用红色平绒贴着的硬壳,上面烫着金字,因为我不识字,也不知道印着什么字。翻开本子,里面装订着两张纸,纸上的格子里是用手写的钢笔字,我一个字也不认识,但让我惊喜的是本子上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本子第二张下方盖着一个红色公章,公章里面的图案像一分,二分和五分硬币后面的图案,看到那个公章上的鲜红图案我真是喜欢极了,但由于是偷看,不能看得太久,我虽然爱不释手,也只好放回原处,盖上了箱子。

我很想知道那个红色小本子是干什么用的,我想问问母亲,但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因为我不能让母亲知道我偷看了箱子里面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拿着一分钱指着背面的图案问母亲:“妈,咱们家有盖这种公章的本本子吗?”母亲说:“没有。”而后看了一眼钱上的图案,迟疑了一下说:“可能有,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你哪里知道有这个样子的公章?”我便撒谎说:“我看见路上一个人拿着一个红本本,上面盖着这种公章,很好看。”母亲急忙打开箱子,拿出那个红本本说:“咱们家的还在呢。”她指着红印章说:“这真和钱上的一样,都说这是国徽。”我问母亲:“这个红本本是干啥用的?”母亲说:“这是你大(父亲)的工作证。”“工作证?我大哪里来的工作证啊?”我惊奇地问母亲。母亲说:“唉,这是以前的事了。”接着,母亲给我讲述了工作证的来历,原来那是解放初期的事。解放初期,铁道部门的一个勘察队来这一带搞勘探,具体是哪个勘察队母亲也说不清楚,因为人手不够,想找一个人帮忙,当时识字的人很少,父亲能识一些字,便被请去帮忙,由于父亲勤奋能干,在勘探期间就被勘察队招了工,并且发了工作证,勘察队在当地勘探结束后,要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具体转移到哪里去母亲已经记不清了,但知道要转移的地方很远。父亲要跟随勘察队一起走,奶奶当时也同意父亲随勘察队一起去,但临行前奶奶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让父亲走,奶奶说,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恐怕再见不到了,勘察队的人再三劝奶奶说机会难得,希望奶奶放父亲走,但是奶奶哭得着死活不让父亲走,父亲只好放弃了那个工作机会。

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劳作了大半生,大多数时间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才渐渐摆脱了忍饥挨饿的困境。机遇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很多,抓住了机遇可能就是另一种命运。

随着改革开放地不断深入,购货证和那些票证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母亲的那只木箱也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从我们地记忆中渐渐远去。母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我突然想起那只箱子来,好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那个工作证也许随着那只箱子消失了。而那几枚古币的价值几何我也无法判断,古币的去向也无从知晓,或许被母亲或者家里其他人当做废铜卖了,因为在那些困苦的日子,哪怕能卖到几分钱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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