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记述、刘梅琦整理)
晨起,推窗望向天地星辰,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第一场春雾悄然而至。整个城市弥漫在大雾中,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你慈祥的音容笑貌,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心头。心灵深处的那缕情丝被深深牵动,不知道是雾还是泪,情不禁模糊了我的双眼。蓦然回首,你离开已是二十年。
自我记事起,我就一直睡在你温暖的被窝里。在春天和煦的夜晚,我似懂非懂地聆听着你对生活的看法和做人的道理;在寒冷的冬季里,我用小手试图搓暖你那冰冷的双脚。有时我被恶梦惊醒,你轻轻拍着我颤抖的身体温柔地说,不要怕,看呀,阿太在身边呢。是的,记忆中只要有你在地方,每天都是温暖如春的日子。
有一次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拿走了家中的三十元钱。你明知是我拿的,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轻松地对下学回来的我说:“阿太没有读过什么书,这个钱怎么数也数不对,以后这几千块钱就由你来替阿太保管,好吗?”从那以后我私下做起你的财务大臣,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明白什么叫教育和信任。
童年时,长得虎头虎脑的我享受着你全部的宠爱,沐浴在家族长辈们过分的疼爱中,过着无忧无虑地生活,宛如《红楼梦》中游手好闲的贾宝玉。刚入学读书的前几年,我贪玩成性,学习没一天用心过,考试几乎没一次及格过。不知怎么的却当上了孩子王,领着村里一帮调皮捣蛋的小伙伴们,整天闲逛玩耍,到处惹事生非,害别人经常找父母告状。
有一次我又闯了祸,母亲又惊又气,把我摁住狠狠打了一顿,希望我能长点记性,没想到却被棍子打成了轻微内伤,父母抹着泪带我到会医术的人家去治疗。我就想,为什么遭到父母责罚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你的身影呢?夜晚睡觉的时候,你轻轻地抚摩着创伤处对我说:“小孩子都爱玩,这是天性,阿太不怪你。但是要会玩呀,你看看你,不去上学却去抓鱼,抓鱼抓到水蛇差点被咬。自己不上学,还拦住别的娃,不让人家去学校。用心想一想,你做得对吗?妈妈打你是重了点,但是她的心里现在比你还难受,你明白吗?”
尽管我的成绩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差的一塌糊涂,但是你却从来没有对我失望过,更没有说过一句责备的话。你总是对我说:“你这么贪玩,肯定会读书,只是聪明花还没有开。”你从我惊讶的目光中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说:“会玩的小孩会读书,先要学做好人,自然就会读好书”。听了你的话后,我就认定自己是块读书的料。从那以后我把疯玩的野心收回放在了书本上,渐渐地我发现,原来读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呢。
我十五岁那年考上大学,当时是我们村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人。当时村里很多人不服气地说,我的录取书是用钱买来的。我很难过也很苦恼,却不知怎样才能证明给别人看。你笑咪咪地对我说:“谁人背后不说人,你以后不要学;谁人背后没人说,你没有必要在乎。阿太知道你是凭能力考出去的就行。”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青春年少的我豁然顿悟: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每次遇到误解误会甚至难堪,我都会想起你说过的那些朴素却包含哲理的话。不重失去与拥有,不贪虚荣与名利,让心如大海般深邃自由,如天空般湛蓝纯净。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曾祖父和爷爷。年少无知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也不知道生活的辛酸,只知道家里从不缺吃少穿。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家里就已经有两台彩电,还有自己的发电机组供照明使用。是你在初夏的夜晚里告诉我,年轻时你所经历的沧桑与艰难。曾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处处受人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的四个儿子,两个早早被迫远渡南洋寻找生活的出路,亲情骨肉分离,一个为了逃避国军的围困从上海黄浦江跳进茫茫江水,从此杳无音信。尔后,我爷爷又早早的离世弃你而去。哦,阿太,你的胸怀犹如大海般宽广,却不知历经多少人世的风雨,你的意志犹如小草般坚韧,有谁明白那漫长人生路上的风雨漂泊?
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伯公与叔公在南洋打拼出一片天地,伯公还当上了南洋华人商会的代表,生活终于出现了巨大转机。你几度穿越茫茫七星洋与离散的儿子相聚,诉说多少年来母子间的离愁别绪。可是,面对两个儿子的苦苦哀求,你却毅然选择回国。很多人不明白不理解,说你有福不会享。可是我却知道,你是不放心留在祖国大陆的子孙,你已经习惯了为我们操心劳神的生活。
生活越来越好,亲戚就越来越多,经常借大大小小的事务来找你。你从不怕麻烦,能帮忙的都帮了,不能帮的也尽力而为,总能让别人满意而归。你常对我说:“忘记人家过去对你的白眼,就像倒空瓶里过期的水。人穷人富,心不能变。”村里不管谁家有事,人家有求你必应,人家没有求,你也主动伸手相助。你辞世的那一天,天空下起了茫茫大雨,路上跪着乡邻一片,那哀痛发自肺腑,回响九宵。
风萧萧,雨重重,拉不远天地航程,斩不断阴阳古道,就这样默默在心灵深处度过20年的思念。我始终珍藏着你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画像,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就仿佛你从来不曾远去,就仿佛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至亲至爱的阿太,今天我又想你了,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