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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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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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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一片苍凉的戈壁

                                                            文/雨夏

微信朋友圈看到一个短视频,苍茫天底下,缓缓延展着一片戈壁,上面交错点缀着皑皑白雪和牛粪坨一样的低矮灌木,这种灌木是戈壁滩独有的,我们叫它猫耳柴,是养育牛羊的主食,也是蒙古族人民一直以烧火取暖的材料。田野冷寂,旷远,广袤,清凛,一群黑色的牦牛悠然信步,一只母牛和小牛单独离群,碰角追逐,玩耍嬉闹。

这熟悉的场景,如一条具有魔力的纽带,又如一只亲切的大手,将我从意大利这个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ASCOLI牵回故乡,那个安静,富饶,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蒙古族自治县——肃北。将我搁浅了几十年的思绪,重新收集,整理,粘贴,发送,与儿时故乡的生活同框入屏。

读书时,老师总用一句最经典最具震慑力的话来鞭策我们:“如果你们不好好学习,就要被永远放逐在这个戈壁滩,与牛羊为伴!”他的语气残酷绝望,让人心里发冷。听完这句话,幼小的我们总会暂时闭住唧唧喳喳的嘴巴,垂着小脑袋忍不住沉思:“ 戈壁滩上有什么呀,那山羊牦牛有什么看头啊?” 走出去,扎根大城市,打造精彩生活的憧憬豪迈激越地冲撞着我幼小的内心,让我自律自强,勤奋刻苦。

如果现在去问我当年的老师,曾经他们最得意的学生是谁,也许我依旧在他们最骄傲的学生之列。那个乖巧,成绩卓越,每年都能给自己挣回笔记本和书包,老师学长同学眼中品学兼优的藏族女孩子。姐姐的孩子园园上学时,恰逢我儿时的小学老师教她。那时老师已经年岁很大,离退休不过几年。园园非常兴奋地在视频里给我说,每次我们的老师见我都要夸奖你,让我向你学习。人世倥偬,我在和园园的嬉笑里,再次体会了一把童年的光辉。

我考上了省城重点高中,被誉为一只脚已经踩进重点大学门槛的名牌高中。我是故乡唯一被录取的孩子。那时候,放逐戈壁滩的危机感已经在我心里荡然无存,我像一只踌躇满志的小秃鹫,等待羽毛丰盈,展翅远飞多年后我远走海外。完全,彻底,遥远地将那大片戈壁抛在了身后,摒弃在我生活和人生之外。那个害怕受它禁锢,流放的苍茫戈壁,再也与我无丝毫瓜葛。

我在异国他乡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艰苦和努力,也见识了许多戈壁滩所没有的繁华和风景。我每日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穿梭在欧洲的各个城市。慢慢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法院翻译和语言学校负责人的身份也让我在意大利当地人的眼里成了不折不扣的职业女性。这一切,和一望无垠,苍茫天底下的戈壁滩毫无关系,然而,我却开始想念那一片容纳一切,消减一切,让一切都变得渺小和无足轻重的戈壁。

我钻进黑色的奥迪跑车里,低矮流畅的车子,酷旋灵动的车轮,轻捷随意地飞驰在意大利崇山峻岭间蜿蜒的小路。我听着故乡亲人送我的光盘腾格尔的“蒙古人”:蓝蓝的天空,静静的湖水……我爱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不由潸然泪下,那刻在身体里的烙印,那淌在血液里的情怀,熟悉地,温暖地从尘封的记忆升腾,在我眼前展开一副副流动的画卷。

我似乎看到了那一个扎着两根粗辫子,长相鲜明,和一群蒙古族小孩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树偷摘绿杏子,而被主人用大扫把赶下来的尴尬女孩。我似乎看到金秋九月,那一片挂满金黄沙枣的沙枣林, 香气馥郁,恬淡祥和,只有偶尔打沙枣的小孩发出的惊叫欢呼刺破长空,我们把打下的沙枣用袋子装回家热切等待妈妈做出甜香可口的沙枣饼。我还看到了春雨过后,跟在大人身后,曲着腿撅着屁股从戈壁滩一边移到另一边采摘绿油油鲜嫩沙葱的小伙伴们。沙葱可以被拌成香脆的凉菜,也可以做成饺子,是本地特色菜肴。

如今,我已经是一个生活在意大利十多年,完全没有乡土气息,身份难辩的异乡来客。2017年我带自己的混血宝宝回国,一路上,漂亮的妈妈,可爱的宝宝,受尽人们的关注优待。每次在人群,大家都指着宝宝说,你孩子真像刘烨的中法混血宝宝,我赶快用手机搜索一下,看看刘烨是谁,他孩子什么长相,原来某些方面,我已经和我亲爱的祖国脱节。

车子行使在宽广的路上,两旁绵延着黑黝黝静默默的戈壁,荒无人烟,却豪迈无比。这种熟悉的风景,还有空气里特有的干燥热辣,让我知道故乡正在接近,我兴奋起来。不住地给孩子用意大利语解释这叫戈壁,妈妈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戈壁上有窜来窜去的沙娃娃,身体的颜色和沙子毫无区别。

司机突然转过头来问,美女,你是什么地方的啊。我骄傲地说,我就是这儿的。他脸上露出被人捉弄的不悦神情,果断地说一句 ,胡说!这里哪有你这样白净文雅的人啊。我说我就是这儿的呀,你不信,我给你唱一句:雪山闪闪银光,党河水流潺潺,满山遍野撒满牛羊……这首故乡的县歌老幼皆会,对当地人来说好比地下党员的暗号,对得天衣无缝。司机惊得侧目而视,不住感叹:“真没想到啊,我们肃北这么小的县城还有几个留学、出国的呢。你知道那个姓侯的小伙子吗,他现在在德国发展得很好,是物理方面的专家。”我欣喜地说:“怎么不知道啊,他是我初中的同学啊。”我不知道候同学是不是也被我们老师那句“不努力学习就被流放戈壁滩”的至理名言吓出去的。司机感慨地说,好啊好啊,还是你们年青人有本事。下车的时候,淳朴的师傅决定少收我50元,我坚决不同意,但他的好意让我心里很温暖。

在故乡的这些日子,我带着儿子贪婪地领略了我所有儿时的精彩,芦草湾钓鱼,吃烤玉米,抓沙娃娃,吃蒙古族奶奶家酿的原生态牦牛酸奶,喝蒙古族隆重地道的奶茶,当然还品尝了我每每想起就馋涎欲滴的沙枣饼。

一天早上,我们吃完早饭结账时,店员说已经有人付了,然后指指桌子上还在吃清汤羊肉的一个男子。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我惊喜地叫一声,余刚,他憨厚地笑起来,还认得我啊,我说你认得我,我当然也认得你啊。他是我初中的同学。我们寒暄几句,他便匆匆赶着上早班。我心里觉得很温暖,阔别20年,甚至更久,回来,故乡的朋友,亲人,同学,依旧毫无距离地将你看作他们中的一份子。这样朴实的人们,这样淳朴的感情,也许正是戈壁滩的产物。

20天的探亲匆匆结束,离开的时候我特意去拜访我的蒙古族阿姨,那个善良淳朴的小学同学的妈妈。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了。同学用钥匙打开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小吃,油果子,酪旦子,酥油奶茶,地道的故乡风味。看那整齐齐全的摆放,我就知道阿姨一直在用心等待我们。记得小时候,阿姨的老公,现在已经因病去世好几年了,是我们县城的县长,但却十分善良厚道,从来没有显摆藐视别人的意思。我和同学从小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次去她家,阿姨总要给我很多好吃的,我每次去外地上学,阿姨总给我塞几十元钱让我在路上买吃的。这些好意和照顾,一直留在我内心深处,至今想来依旧暖人心肺。

阿姨一看到我,就亲切地迎上来抱住说,雨夏,你漂亮了,越来越瘦了,要多吃点。我们手牵手,说了很多话,似乎这些年的远离未曾将我们隔离片刻,我们之间没有丝毫的生分和疏远。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很脆弱,脆弱到转瞬即失,也可以很深厚,深厚到年深月久,依然如故。

告辞地时候,阿姨给我赠送了织锦锻和洁白的哈达,这是蒙古族对待贵宾的最隆重的礼物。我深深地感谢,并许诺下次回国还要去看她。

回程的路上,儿子问我,妈妈,我们过什么时候才能回中国。我说你还想回来吗。他说当然啊,我说你最喜欢这里的什么,他稚气地回答,抓沙娃娃啊。

我笑起来,我在心里说,我还会回来的,回到这片充满真情的土地。这里有清脆的歌声,醇香的奶茶,欢快的歌舞,火热的内心,这里还有你怎么走也走不完的苍凉广袤的黑黝黝的大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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