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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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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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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谁都不服就服你

                                         作者 甘肃  张继平


上世纪八十年代,祁连山腹地,党河南山,盐池湾湿地。

鹅喉羚是河西走廊西端党河草滩上的精灵,也叫黄羊,奔跑起来,短短的尾巴下面,屁股上呈现一个白白大大的桃心形。巴图一看到那朵朵桃儿,闪闪烁烁地在草原上跳动的样子,总会兴奋地吆喝一声:“嗨——你们这些把心长在屁股上的家伙,跑起来哈。”

于是鹅喉羚们一个个撅了屁股,翘起尾巴,露出一个个雪白的桃心奔路起来。它们的犄角细长油黑,如两把弯刀,骄傲地刺向蓝天,巴图于是骑着马拉开了他的长调:

我那心爱的枣红马哟

是草原上奔跑着的风儿

我那心爱的枣红马哟

陪伴我走遍每一条河流

我那心爱的枣红马哟

是我爱恋草原智慧的红娘

——

十月的肃北盐池湾,秋草黄大雁归,草原上的鹅喉羚膘肥体胖,毛色鲜艳,奔跑起来,如同一团团金黄的阳光。巴图背着一杆枪骑着一匹马走在党河沿岸的草滩,清晨晨曦辅展,在这伸手即可触及到天空的党河源头,鹅喉羚纷纷到河边饮水,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一点也不回避。它们时或抬起头来看着巴图,四目相对,巴图非常享受这种对视,他的目光也渐渐温柔起来,他似乎从它们的眼里看到了某种更加特别的东西,这是一种信赖,一种沟通,一种无比珍贵的理解。

“呯呯呯呯呯”一阵枪声,尖利诡秘而且密集,是微冲在扫射,一群斑头雁最先在草丛中冲天而起,鹅喉羚也如弹射般向草原上闪动着耀眼的光球,四散而去,巴图从肩上取下一支七九步枪来,拉开枪栓,推上子弹,他辨别着枪声的方向,跃马趟过党河,河面上马蹄奔跑激起的浪花,飞扬的马尾、马鬃,在巴图怒火燃烧的眼中如同利剑般刺向天空,刺向枪声响起的前方。

一辆皮卡,七八只鹅喉羚横七竖八地躺在河滩上。两个青年男子头也不抬地拿刀给刚击倒的鹅喉羚割头放血。鹅喉羚的犄角质地坚硬外形优美,它们的头也因此成为珍贵而难得的工艺品。听见巴图的马蹄声,他们竟连头也没抬一下。巴图盯着他们工作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提起枪朝天扣动了板机。尖利而震聋的枪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两个忙碌的男子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们没有丝毫受到惊吓,竟然不耐烦地对巴图说:“尕娃,枪走火了吧,小心点。”

巴图显然被他们激怒了,说:“嚣张地很哪,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警察,森林警察。”

两个男子果然停下手中的活,一个男子表现出一脸的无辜相,一个则仍然是一幅漫不经心的表情,那个做出无辜相的男子说:“唉呀,是警察呀,我们真是不知道呀,我们还以为是打劫的。”

另一个男子接过话头说:“要是打劫的话,就好办了,这羊么,也不是谁家里的,碰上了见面分一半。”

两个男子非常默契,一个说完,一个再接上:“江湖老规矩了,毕竟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警察么,也是人,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巴图冷笑一声:“你们这真是找对人了,我对你们就一个字——痴心妄想。”

两个男子哈哈大笑起来:“警察大哥,您说是这是四个字,连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都知道这是四个字。”

巴图一脸的凛然:“少打岔,少废话,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举过头顶。”

两个男子放下了手上的刀具,但并没有举手,继续央告道:“警察大哥,我们打猎这事还真是头一遭,我们真的是不知道啊,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保证再也不犯了,我们坚决保证。”

巴图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说警察的时候能不能严肃些。”两个男子立刻挺直了身板,做了个模仿警察敬礼的动作,做得东倒西歪滑得可笑的动作。巴图显然被他们激怒了,端起枪朝他们脚下就是一枪,厉声喝道:“老子没功夫跟你们开玩笑,把手举起来。”

两个男子在子弹溅起砂土的地方跳了起来,他们一脸的惊愕。他们一边举起手来,一边嚷嚷着:“干啥聂,这是干啥聂?警察兄弟,谁都得有口饭吃不是?我们没有文化,我们就是干这个的,也是为生活所迫么,要是有好干的,谁干这个嘛?”

巴图说道:“少啰嗦,我不是管就业的,我是管草原的,你们在我管的事上犯事,这是我份内的事,放下手里的家伙,老实一点,把手举高点,配合一些,要不然我的枪容易走火,我们大家都得小心一点。”

两个男子伸直了身子,把手举得高了些,巴图跳下马,从腰间解下一幅手铐就要走过去,身后陪伴了他多年的马儿似乎很烦躁地咴咴地从鼻子里发出异样声响,巴图和这匹马的关系就像亲兄弟一般,他稍稍犹豫了下,停下回头笑了笑看着他的马,心里想:连马都知道对面的两个家伙不是好东西,眼里满怀着对马儿的安慰:谢谢你兄弟,放心吧,这两家伙对我那可是小菜一碟。

还没等他转过头来,两个男子表现出很委屈的样子,央告巴图:“大兄弟,不要这样嘛,好说好商量,你看,这里又没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你就放过我们吧,别过来了,我们向兄弟你保证,下次再也不干了。”

巴图不耐烦地纠正道:“我不是你们的兄弟,叫我警察”。

其中一个男子忙接话:“兄弟,对对,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巴图又是一脸的不屑和无奈:“告诉你们,别叫同志,我不是你们的同志,明白吗?”

巴图继续向前走。一个男子说:“警察兄弟,我正告你呵——别过来”。

巴图一脸地不耐烦,说:“威胁我?”就在巴图再往前走时,他的马儿又在身后急切地咴咴地打着响鼻,这次他可不管他的马了,他一手拎着铐子,一手提枪,大步向前。

只见对面的男子一脸的奇怪的表情,他们齐声对着巴图说:“警察大哥,别过来别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叭”地一声锐响过后,巴图听到他的小腿咔的一声闷响,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腿断了!?在低着的那一刻,他连人带枪早已被两个男子摁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就在皮卡车前两三米的地方,一只夹野兽的铁夹子牢牢夹住了巴图的左小腿。这里原本是一块长满了草的草地,原来早被他们提前做了埋伏,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可一切都迟了,连巴图的马都看出来他们设了机关,巴图非常懊恼自己作为警察竟然没有发现,巴图疼得呲着牙吐着丝丝冷气。巴图的马儿也蹬着腿,走上前来,那个拿枪的男子于是举起枪要对着马开枪,巴图奋力一扑,枪响了,子弹掠过马的耳朵飞走了,巴图瞪大眼睛大声对着他的马喊:“跑啊,你快跑啊。”马儿领会主人的意思,嘶鸣一声转身向河滩跑去,此时河水已经开始上涨,马儿淌过党河的声音迟缓沉闷而呜咽。那个拿枪的男子继续瞄准,巴图喊着:“别打我的马。”

男子收了枪,笑呵呵地说:“哈,哈哈,警察求我了,呵呵,我们可是好心人啊,放心,放心吧,警察兄弟,我们不伤无辜”。

疼痛稍稍木了些,巴图挣扎着,大声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快放开我。”

其中一个嘿嘿一笑说道:“警察兄弟,你想多了,除非你认为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巴图喘着气说:“这是威胁我吗?男子说: 我们可不敢威胁您,准确地说是商量,怎么样?”

巴图说:“这没什么可商量的,你们快放开我,否则——”

巴图的话被打断,一个男子说:“没有什么你的否则,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放心吧,我们知道法律,一点不比你少,也知道后果,可以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后路,我们也是为了生活,放不放你,全在你自己,警官?”

巴图哼了一声:“我说过,你们别威胁我。”

一个男子把枪一下子顶在了巴图的脑门上:“信不信老子一枪打死你。”

巴图被激怒了他的手被他们用他的手铐反铐着,他一挺身,额头把顶着他的枪管都顶了回去,怒喝道:“拿开,要么就开枪,别拿枪顶着我,老子最恨有人拿枪顶我。”

男子也被激怒了,他收了枪,他们一起冲上去,拿棍子拿枪托对着巴图一阵胡砸猛跺拳打脚踢,巴图直接被他们打晕过去了。

一个男子看着情形不好,于是对另一个男子说:“停,停停,再打就真的打死了。”

另一个说:“这家伙,差点惹得我开了枪,真想把他打死算了。”一个说:“谁说不是呢,这怂货,没见过这样的,也就是我们心软,真的,就他这丛样,放在别人手里,早就死了一百回了。”于是他们达成了共识:“就是就是,妈妈地,真的是花岗岩脑袋,好话给他说了一箩筐,他怎么就不开窍呢?!”

巴图醒了过来,准确地说是被颠醒的,他看看周围,他和一车死的鹅喉羚被放在一起,头顶上蒙着皮卡车的篷布,他挣扎着叫喊着要他们停车,但这没有用,于是他就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叫骂。

车在草原上继续行使着,巴图的叫骂声一直不断。在驾驶室里的一个男子回头对着车斗恨恨地说:“勺怂,逼嘴硬得很,逼声大得很,草原反正也大得很,嗓门子大你就放开了喊吧,最好把那个长调也唱上,妈的,我看你能把你们的那个什么天叫下来。”

另一个忙补充道:“长生天。”

巴图继续叫骂着:“你们两个畜牲,你们就等着法律的制裁吧。”

然后一个男子实在忍不住了,跳下驾驶室,掀开篷布,坐在死羊身上,面对连铐带绑的巴图也开始对骂了起来:“就你就这怂样,还警察呢,把枪丢了,铐子把自己铐了,你这个警察就是一头蠢驴,你们警察就是一群蠢驴,还有脸骂我们畜牲,你骂自己吧你。”

巴图继续骂道:“别以为我中了你们的诡计,告诉你们,畜牲就是畜牲。”

你再骂一声:“呸——畜牲。”

“本事没得,脾气还大得很,没见过这样的怂人呀,蠢驴你再骂一声?”

“畜生畜生畜生——”

巴图一连骂了十分钟的的畜生,他的痛骂终于激怒了两个男子。他又一次被枪顶在了脑门上,巴额狠命把头撞击在枪管口上,额头上皮都被顶破了,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巴图挺直了身子嘶声叫骂着:“畜牲,你们给我听着,要么开枪,对准了打,要么放人,少他妈拿枪顶我,我最恨有人拿枪顶我,给老子把枪拿开。”

一个男子恨恨地说:“我可真想宰了他啊。”

另一个说:“我比你还想宰了他,我实在忍受不了他了,嘴太倔了,怎么办,宰了吧?”

那个拿枪抵着巴图脑门的男子于是把枪递给另一个男子,说:“唉,牲畜杀了不少,人还没杀过,警察更没杀过,还是你来吧?”

“你来。”

“你来。”

“你来。”

——

他俩个推来推去,巴图冷笑道:继续骂道:“你俩谁来都一样,怂货,两个怂货,别幻想了,谁都跑不掉。”

于是两个男子把巴图拖下车,把巴图的枪扔在他身边。跳上车,对着巴图说:“你娃牛逼,你的生死就让你们的长生天定吧。”说罢两上跳上皮卡,马达发动,油门轰起,一溜烟跑了。

从上午到此刻,太阳已经挂在远处的祁连雪山上,雪山和草原一同燃烧起来,两个男子驾着皮卡在经过一个路口时,突然发现在路口上一个持枪骑马的人立在那里,皮卡在离持枪立马的人约二十米时,只听到一声穿透草原夜空的枪声响起。

两个男子皮卡车停住了,他们对峙了片刻,两个男子终于看清了,原来对面就是他们下午时丢在草滩上的那个警察巴图——是巴图的马儿帮助了它的主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巴图竟然没有逃跑或者回去报信请功,相反却提前拦在了祁连山草原必经的路口,怎么办?两个男子一脸的扭曲:“撞死他。”

只听到皮卡车油门猛地轰起来,再轰起来,皮卡车尾部腾起一股浓浓的黑烟,对面持枪威风凛凛凛的那个巴图和他的马儿却如同一座县城圆转盘上矗立的县城精钢雕塑,丝毫没有一点挪动的反映,两男子反复几次警告,巴图就是不为所动,他冷峻得像身后的祁连雪山,他的七九步枪枪口正对着皮卡车窗,一动不动,皮卡车终于启动了,它冲着骑马的巴图冲了上去,在即将到达马匹鼻尖的那一刻,突然皮卡车在巴图的枪口前一个急刹车。一杆黑洞洞的枪口,一个即将扣动板机的步枪顶在了车窗上,在草原黄昏的阳光的照射下,如鹰眼般刺入两个男子的眼睛。

两个男子从车里下来,一脸的疲惫。对着前面瞄准他们的巴图说:“尕娃,你牛逼,我们谁都不服,就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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