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河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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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甘肃肃北 张继平
2018年8月3日到5日，为了配合推进县域文化旅游发展，更好地宣传肃北独特的旅游人文资源，肃北县文联，康乃升文化传媒公司、石包城乡党委共同举办了“穿越石包城，探秘鱼儿红”摄影采风活动，采风团由县内外著名摄影师组成、还有部分作家诗人，包括司机、摄影模特共有19人参加。在这三天里，采风团风餐露宿，在路上、在景点、在宿营地，摄影人、司机、模特、作家融为一体，留下了难忘的记忆。我作为主办方一员，参加了此次活动，紧张的采风活动结束后，零星记下三天活动中自己的一些感受和体验，与大家共享。
德勒诺尔天池
8月3日午时1时许，采风团到达德勒诺尔天池。
越野车攀上海拔3800多米的高山，德勒诺尔豁然呈现在面前。所有人被眼前的景深深震撼，有几人竟然立刻情不自已地尖叫起来。年在不惑，内心早已波澜不惊的我，神情木讷，当时的表情想必是夸张，因为我们一下车后，采风团男女老幼几代人，当看见德勒诺尔的那一刻，就在一瞬间，彼此竟然互相观望起来，眼睛个个放着光芒，在这一瞬间，六十年代的戴友春、蔡德全，七十年代的达布、我，八十年代的朱蕊、佟格、郭清，在彼此对视的眼睛里，这些跨越不同时代不同行业的人，彼此照亮，彼此看见那被唤醒的灵魂，起码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内心开始了同频共振，年龄、行业、想法在这一瞬间，实现了统一，这为往后几天的采风奠定了一个和谐融洽的团队氛围。
我们登上德勒诺尔时间正在午时一点前后，在阳光的驱使下，德勒诺尔湖上空的去雾被驱散了一大块，正好露出整个的湖面形状——一个完美的马蹬形状。富有经验的摄影师周诚、戴友春招呼大家赶紧拍摄，说这景象在天池德勒诺尔上空非常短暂，转瞬即逝。
戴友春作为一个老摄影人，我想跟他学点东西，就紧跟着他走。跟着跟着就跟不上了，他被大家称为大山里的野毛牛。于是索性就不跟他了，我已被德勒诺尔所有的一切所吸引。作为一个专注于写作的人来说，我要体验德勒诺尔的高度，这是镜头无法达到的层面，我要体验德勒诺尔的云雾，这同样是镜头无法穿透的深度，我更要体验德勒诺尔的泥土、砂石还有那些在高山湖泊中才能生长的植物，那同样也是镜头无法触摸的地方。
我的脚步踩在碎石泥土混和的山体上，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这么高的地方，想必如刀锋般坚硬，不曾想，脚下竟然这么柔软，这让内心也愈加亲切脚下的这座托举着这块天池的大山了。
我的手触碰在雪莲花的花瓣上，这是一种贴在石块上生长的花，后面跟着的郭清说这就是雪莲花。于是我便格外开始关注这种在传说中、在民歌中被传颂的花倒底是一种怎样的花。我发现，雪莲花外形并不突出艳丽，却天生具备圣洁的品性。什么叫圣洁，无尘无染，不惧贫瘠酷寒，这样的说法显得过于笼统，过于千篇一律。青绿的叶片丝絮样的花蕊，尽管不怎么出众，却是一种生长的姿态。人何尝不应当学雪莲的姿态呢，一有不如意，不得志，都怪给别人怪给环境，为自怨自哀自暴自弃找种种借口，洁身自好、寂寞自守，当学雪莲。
走着走着，老戴看不见了，同行的郭清也看不见了，看着这一圈明镜似的天池，似乎不存在迷路的问题。我继续由着自已的感受走。没走多久，突然一抬头，天，我突然被罩在云雾中了，四周一片茫然。于是赶紧左突右冲，什么也看不见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抓住了我——恐惧。我突然发现我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准备一点点防野外迷失方向的物件，甚至于我肚子也是空空的，身上除了相机手机，连一块饼干也没有，手机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废物。怎么办？于是我大声叫喊，天，竟然连回声都被云雾给吞没了。在八月的德勒诺尔，云雾笼罩是常态，只有中午的一点点时间，偶然才得一见去开池出的景象，在恐惧的支配下，于是我开始想一件很现实的问题——死亡。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死的时刻，在这里我可能有几种死法。据说这里有狗熊，蔡德全说遇到黑瞎子，就趴地上装死，狗熊就不吃。那好吧，在这大雾天里遇见狗熊，和狗熊说我现在死了，你别吃我吧，我现在就死了，你看我已经趴地上了。就算狗熊笨，相信了。但接下来怎么办？我空空的肚子，能坚持到明天中午云开的那一刻吗？嗯，就算我生命力强，坚持到了那一刻，那四千多米的寒冷怎么办，看看手机，这才午后两点多，穿着防寒服，就已经瑟瑟发抖了，在这里的夜晚我肯定是熬不过去。既然人不可能在德勒诺尔的山里凭白无故地活下去，怎样死的好看，是摆在面前的下一个问题了。德勒诺尔虽美，但一旦面临生存的考验时，浪漫真的是一件奢侈的事，自然是用来敬畏的，不是用来观赏的，因为德勒诺尔天池掌管着山脚下整个草原的生态安全，如果没有德勒诺尔凝聚起来的云雾雨雪，山下这万千的碧绿将成为真正的荒原，敬畏天池、敬畏自然这是我在生命与生态相遇时最大的一个体验。如果不能得救，就当是我以生命之躯主向德勒尔天池的一个祭献吧，这算是一个崇高的死法。
突然我听到越野汽车声嘶力竭的呜笛声，于是心中一亮，赶紧朝鸣声方向走，走了一阵感觉不对，似乎我刚听到的是回声，应该听汽车鸣笛的第一个响声，第二个响声的方向是反向的，于是再朝回来的方向走，在浓厚的云雾中走，一个小山头一个小山头，就是找不到汽车鸣笛的方向，想来汽车也气急败坏了，喇叭声再不似前面的一声过后，等回声过去再响一下，现在是一个声音紧接着另一个声响，把回声生生给逼了回去，我终于找到了汽车所在的位置。
待看见大伙伸着脖子，聚在一起焦急地等着我的样子，远远地看见他们面露喜色，我也高兴，待一靠近，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样子，翻白眼的、瞪眼球的、嗤之以鼻的，种种表情，腹黑我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面对他们的责备，集体出行，团队行为，我这明显是自由主义，真的是愧疚难堪。
石包城
8月3日下午四时许，采风团到达石城脚下。
几年未见，再见到石包城时，在那个省级文物石碑旁新立了一块宣传栏，宣传栏被风吹倒了，摄影团的同志们一同把宣传栏给扶了起来，在宣传栏的脚下又加了几块石头作为固定。
石包城，又名寒江关。这是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现在榆林河在城下静静流过，城下还残存湿地一片，想当年城下当是汪洋一片，说寒江一点也不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闭上眼睛想一想，心里不柔软都不行，不来一段惊天地的爱情都有负边关寒江的风景。
关于石包城，史料记载一直十分稀罕，我有意看了看宣传栏的介绍。还是樊梨花的故事，只是这个宣传栏里的故事有点意思。
我摘录部分如下：唐名将薛仁贵率军平定西凉（西突厥），携子薛讷（薛丁山649—720年）率兵征讨樊江关（降唐后改称寒江关。阵前樊梨花钟情薛丁山，与薛丁山私订终身，回关告父。期间樊父已将樊梨花许配白虎关守将潘虎，怒责其女，持剑欲杀，不料失足自触剑锋而死。樊龙樊虎不饶其妹，亦被梨花失手杀死，于是樊梨花开关降唐。
薛仁贵收梨花，令与薛丁山完婚，薛丁山误认为她大逆不道，拒绝成婚。之后薛丁山被困烈焰阵，樊梨花不计前嫌，与义子薛义应龙往救，薛丁山误会两人有私情，再度拒婚，樊梨花伤心归寒江关。后薛仁贵与薛丁山征西，阵上丁山误杀父亲，大军无人率领，皇上便派薛丁山恳求樊梨花出征，樊梨花要求先看圣旨，薛丁山只有三跪一拜将圣旨送到寒江关，岂料抵达时竟闻樊梨花已经抑郁而死。薛丁山后悔不已，欲睹梨花遗容被拒。皇上再罚薛丁山三跪九叩往祭樊梨花，薛丁山惨呼妻魂，悲痛不已，樊梨花感其诚，决死而复生。皇上封樊梨花为征西大元帅，薛丁山为二路元帅，立刻征西。
宣传栏里的樊梨花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阵前与敌人眉来眼去，还私定终身，于国不忠；其父失足自触剑锋而死，一个统率大军，身经百战的统帅，失足还自触剑锋的将领，说得像一个走路蹒跚老态龙钟的老太婆，这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理由——弑父。樊龙樊虎两位哥哥只可惜武功太差，妹妹樊梨花一个不小心——一个小小的失手，两位亲哥哥就完蛋了，这让人怀疑，这两位哥哥与樊梨花不是一个父亲的基因，这两位哥哥不是智弱就是身残，弑父不孝，杀兄不仁。接下来，既然已经降唐，薛丁山手捧皇帝的圣旨却要三跪一拜，这樊梨花架子够大的，圣旨就是皇帝本人的象征，这等于是皇帝三跪一拜地去求樊梨花，无礼之极，一点规矩也不懂。好，还不行，她还没使够性子，还要装死，这回算是薛丁山自己的行为——往祭，三跪九叩，这樊花才感其诚。这是对薛丁山没有基本的信任，是典型的野蛮女友。这个樊梨花忠孝礼义全无，温良恭俭让皆失，十足就是一个王八蛋。这样的一个人，连基本的人性都没有，怎么可能有集中展示人性于一身的美好爱情呢？
事实胜于雄辩，事实胜于苍白的叙述，事实胜于拙劣贫瘠的想象。无论叙述说得如何破绽百出，不经推敲，毕竟，樊梨花与薛丁山生了四个儿子，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没有长期的耳鬓厮磨，没有共同的生活，怎么可能有四个儿子，事实大于故事高于传说，就凭四个儿子，樊梨花与薛丁山的爱情绝对可以流传千古。
只是他们在寒江关的故事太过粗糙，胡乱粘贴和拼凑的关于他俩在寒江关的故事，容易让人怀疑樊梨花的人品，既然故事过于模糊，史料也无法考证，叙述既然不能自圆，想象也贫乏时，那就索性什么也不要说，只说一句话：在这个地方，樊梨花与薛丁山不但生了四个儿子，薛勇、薛猛、薛刚、薛强，而且他们还把儿子们都培养成四个搅动历史风潮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就够了，剩下的事，让来到石包城的人用想像去填充。一千个人就会有一千个樊梨花，只凭他们共同生育了四个更加富有传奇色彩的儿子，足以让一千个游客，拥有一千个美丽动人的爱情传说。
爱情不是玩虚的，敢不敢爱，不是花前月下唧唧我我，不是香车宝马灯红酒绿，爱情就是：敢去领结婚证吗？领了结婚证敢不敢生一个小孩子？生一个不算，生两个，生三个，奶粉尿片不算，还要想法把孩子们培养成材，敢吗？这才是对爱情最真实的承诺和践行。很显然樊梨花与薛丁山做到了，寒江关的芦草看到了，石包城的麻页岩证明了，榆林河更不消说，那流淌了千年的寒江，尽管越来越细，变成了如今的榆林河，但那一抹碧流，像情人的目光般，默默地凝望着这座城池，为这座城抵挡着风沙的侵蚀。
在石包城停留了半个小时，摄影团要继续赶路了，我回头一看，那些生长在湿地边上的沙棘已经挂果，一片一片红艳艳的，摘下几颗，送进嘴里，一丝酸酸涩涩甜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这有点像爱情的滋味。石包城赛江关，随着摄影团，走得匆匆，当我转身看到那些残破的城墙欲言又止。
恍惚间，我发现我突然化身成为薛丁山，我仿佛看到樊梨花那双被误解了八百年的眼神，正看着我，她的目光立刻射穿了我的全部身心，我心里默念：梨花，梨花你放心吧，好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流泪，等我，下次来，我要在你身边扎一顶帐篷，伴你陪你靠你枕你，寒江关下看你，执手相看泪眼，梨花，不许再哭了，还要在月下听你——所有的倾诉。
妖魔山
8月4日午后两点，采风团到达妖魔山脚下。
“这路够难走的啊，这么美的地方，怎么不修一条好的路呢？”
“就这还是当年大老板探矿时修的路，现在国家为保护祁连山，已严禁在这里进行任何人类的活动，特别是工业活动。”
“这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呀，为什么叫妖魔山？”
“喜马拉雅山高吧，全世界每年都有许多登山爱好者登上去，这座山不高，但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登上去。”
“那还不是因为它不出名，别人不知道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整个酒泉市的天气预报最主要的参照物就是这个妖魔山，她露头，整个酒泉地区就晴朗，她上面云罩着，肯定有一个地方就是阴雨天，这都用不着气象仪器，凭这个，妖魔山的名头也是尽人皆知的，要不你登一个试试！”
“那我可不敢。”
“你敢不敢不要紧，反正我也没听说过名气不小的妖魔山没人敢登。”
十分遗憾，摄影采风团赶到妖魔山脚下时，妖魔山见尾不见首。乡党委书记达布说这个季节，妖魔山上的阴晴变化特别大，拍妖魔山得有耐心。说不定哗地一下就晴了，要想拍妖魔山，就抓那几钞钟，再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妖魔山脚下海拔3200米，目测妖魔山也就是个5000米左右的海拔，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委屈了妖魔山的名号。
在摄影这块，我就是个菜鸟级别的，拿着一个相机，就是一个掩护，就是一个摆设，要不然跟着摄影团队，我就拎着一颗脑袋，显得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也是对团队的不尊重。这次活动，作为文联，我甚至还是主要的组织者，可他们大多可都是大师级摄影师，我更不能稍有怠慢。
就在大家都抓紧抢占拍摄的阵地，各就各位时，我可没有等妖魔山露脸的耐心。在这个祁连山的核心地带，最吸引我的，是县城周遭所没有的东西。这里竟然有松柏，而且还不少，有时整个山的一面，都长满了松柏，浓绿深艳。这使让我想起我的大学时光，那是一段不堪的岁月。
我的大学是在甘南合作上的。当年漫山遍野的松柏让我感到压抑，肃北和甘南，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相距何止千里，是5000里！我熟识的肃北是荒滩戈壁白杨沙枣林，我爱着的也是荒滩戈壁白杨和沙枣林。当眼前的情境突然全成了另一幅样子，我根本来不及承受，于是整个大学期间，别人都融入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人生时，我却陷入了对家乡的刻骨的思念。这种蚀骨的思念，让我的大学显得很不真实，在同学们中更显得很不合时宜，对于家乡肃北的执念，甚至于在那个懵懂怒放的年龄中，所有的情感在思乡的情感中都不值一提，能做到视而不见无动于衷麻木不仁。
几年后，当我从漫山遍野的松柏回到戈壁荒滩的肃北县城时，我又恍惚了，这似乎也不是我理想中的肃北，我的根到底在哪里，我到底要一种怎样的环境才能安心。无数次我想过归隐山林，浪迹天涯。今天竟然在妖魔山突然看到松柏，原来肃北也有松柏，而且也是漫山遍野生长着。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徘徊，在过去与当下之间的穿越，在这一刻我突然心中一亮。我看到妖魔山的顶了，我向大家大声喊，妖魔山露头了！妖魔山露头了。
我听到大家的镜头闪动着，我的镜头里没有看见妖魔山的金顶，也没有出现他们追求的哈达云，却出现四个字：心外无物。
摄影师们执着于金顶，哈达去，奇幻的色彩、美妙的形态，正如我执着于最初的记忆，这似乎只是一种心魔。妖魔山，你藏在云中的那部分，让人恐惧，让人神往，你呈现出的大部分，让人疏忽让人遗忘。
肃北哪，我对你的认识曾经仅限于戈壁和荒滩，却不曾想你也有松柏与流瀑。我像瞎子摸象看待你四十多年，我执着看你的一面，却从未看见你的另一面，你的全部说明，你其实拥有这个星球上所有的风景。这分明启示了，再也不必执着于过去往事的耿耿和未来的幻念憧憬，世界是相通的，肃北也并不孤单，不例外，不特殊，妖魔山，今天，摄影大师们或许没能看到你，我绝对是看到你了。
因为你故作深沉的样子，真的很可笑。
拍模特啦，拍模特啦，听到召唤。摄影师们都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把参加这次拍摄行动的县乌兰牧骑演员塔娜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想，这就对了。什么风景不风景的，没有人的风景是寂寞的，有了人风景才灵动起来，人才是最大的风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