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党瑶的头像

党瑶

网站用户

散文
201809/10
分享

讲台,曾祖父的桃花源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悠悠然,种豆采菊,带月荷锄,饮酒赋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桃花源,曾祖父的桃花源不是悠然恬适的乡村田居生活,而是一片丹心寄情乡村教育,躬耕三尺讲台,传道、授业、解惑,在平凡的岗位上坚守师者本色。

没能接过曾祖父的教鞭,在他耕耘过的地方延续他的事业是我的遗憾,作为他的长曾孙女,聆听并记录他的故事,完成他的梦想却是我的骄傲。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对曾祖父的教书生涯并无多少印象,多数信息是通过曾祖父的口述回忆或是长辈们的闲谈中了解到的。因为在我出生时,曾祖父已退休了十年,回归农村,他就像一位普普通通辛勤耕作的农村老汉,时间在他额头雕琢着沟沟壑壑,黝黑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印记。小时候,偶然从家人口中得知,曾祖父是一名老教师,突然觉得自己都高大了几分,我的家族也有文化人。从小我便对教师这个职业满怀崇敬与期待,能教书的人必然是圣贤之人,从此,便树立了一个目标,我要考上大学,当一名像曾祖父一样的人民教师。

曾祖父是妈妈的爷爷,他一直住在老屋,我们的新房和老屋在同一条巷道,仅隔了两户人家,就这样窄窄的距离,却使得小时候的我与曾祖父并不亲近。从小,我是由曾外婆抚养大的,对曾祖父的印象很少。只是在长大后,有意识地挖掘他的故事,我才真正熟悉起曾祖父的从教生涯。

曾祖父今年93岁了,从18岁教书算起,在教育战线上奋斗了近半个世纪。1943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仍践踏着中华大地,祖国苟延残喘。时逢乱世,普通百姓的生活食不果腹,还要承受战争的威胁,为了国家安宁,扛起钢枪沙场抗倭的男儿是英勇的,文化渡人以救国,怀揣教育梦想的曾祖父也是令人钦佩的。此时,18岁的布衣子弟曾祖父没有奔赴战场,而是拿起粉笔,挥起教鞭成为“娃娃教师”,站在了由一所废弃的庙堂临时组建的教室里,这方讲台一站就是半辈子。乱世国殇,从事教育的艰辛不言而喻,曾祖父一如既往地坚持了下来,从学堂到小学,从普通教师到教务主任,后参与组建初中,当选校长,近半个世纪的教育经历,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村学子。

十年文革浩劫,多少知识分子被批斗,身处基层教育的曾祖父,也没能幸免这场灾难。一次次地被打倒、又重新站起,文人的铮铮傲骨岂能忘却?听曾祖父回忆说:当年遭批斗时,他们教师同仁为了躲避批斗,半夜里翻墙藏在地窖里。曾经受人尊敬的教师,在那场浩劫中成了反动派,放下了知识分子的光环,把苦难吞进腹中。一位耄耋老人回忆这段往事时,语气平和,说得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历史。

文革结束后,曾祖父已至中年,却依然精神饱满,赤诚地爱着他的教育事业。改革开放迎来新气象,他重拾教鞭,广纳英贤,繁荣新一代教师接班人。从教期间,曾祖父辗转八所学校,但始终没有离开荆山塬,没有离开家乡。所到的每一个学校都兼任管理职务,将教务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条,连续多年获得“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等荣誉称号。教书之余,曾祖父爱好广泛,写得一手好字,也有不少文章发表于《富平报》、《教师报》等报刊。

我12岁那年,还是小学生时,在县报发表了第一首诗歌,那是学校小学部唯一的入选获奖作品。从没想过,一个整天在田野里撒欢,并不知文学为何物的农村娃从那时起会爱上文学,天真地做着“作家梦”,也许是上天垂青我,赐予我幸运。看着稚嫩的文字变成铅字,我小心翼翼地捧着报纸,生怕一点折痕模糊了字眼。等他到学校办事时,曾经的学生已是副校长,毕恭毕敬地欢迎着老校长,因这层关系,我自然也受到了关注。课间,我被主任叫到办公室,看到曾祖父一边翻阅着成绩单,一边和校长谈笑。因我的成绩名列前茅和代表学校参赛获奖,老师们的赞许声满足了小学生的骄傲感。

对曾祖父唯一的教师印象是在妈妈的小学毕业照上,他正襟危坐,戴着一副眼镜,俨然一位知识分子的形象。我无法想象当年曾祖父讲台上的英姿,后期的文史熏陶却让我受益匪浅,近几年,我经常缠着曾祖父讲故事,曾祖父也乐此不疲,一老一少,饶有兴致地攀谈着。我们讲家乡荆山大冢,后来我搜集史料,完成了与荆山王陵、大冢、铸鼎地有关的文章;讲广西壮族的故事,因为曾祖父的一个妹妹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为了支援边区走进了西南边陲,而我的大学也在南国绿城;讲家族渊源,讲党家历史,讲我的公益感悟及我走访过的与他同时代的抗战老兵……

曾祖父熟稔文史,他也有一个文学梦。直到今天,我把网络上发表的文章整理在一起,寒暑假回家一有空闲就拿给曾祖父看,93岁的高龄,眼睛不花,手机浏览也不用特意调大字体,遇到生僻字时,曾祖父也能读出来,这得益于他一辈子的读书习惯,读书看报看新闻从未间断。年初,我将大学这几年发表的文章整理成文集,名为《捡拾光阴的碎片》,圆我一个梦,也是圆曾祖父一个梦,新书陈列于县图书馆和农家书屋,而书屋所在地就是村庄小学的位置,当年他的教育阵地。上天从未刻意的安排,我们的喜好却是如此的接近,是亲缘的传承,亦是精神的传承。

一介书生,从风华正茂走向耄耋之年。一生情系乡村教育,纵有苦难岁月不改初衷。一名笔者,谈诗论道凝芳华,书写方块字之博大。青松不语广筑华章,曾祖父依然在求知问道的路途上奋斗,而我也将沿着他的足迹漫漫求索。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云水间?若有情怀学识藏于心,何惧岁月悠长,年华易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