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时常有人问我:你是哪里人?我便回答:我是富平最南边的塬上人,称吕村原或荆山塬。吕村指早已撤销合并的乡镇建制,荆山则是黄帝铸鼎,中华破晓的地方。
所谓“塬”,词典解释为西北黄土高原地区因流水冲刷而形成的一种地貌,呈台状,四周陡峭,顶上平坦,因而包含着地理学术用意。《说文解字》中的原:“高平曰原,人所登,意为高而平的地方。“塬”与“原”用于高台这层意思时,可以通用,但用法又有区别。
汉字文化博大精深,起初,我对“塬”与“原”二字意思模棱两可,网络上也是观点不一,按通俗说法,我更倾向于“塬”,形象而言,此“塬”有“土”字偏旁,意为用土堆积起地空旷的地带,黄土高原经历了亿万年风雨的冲蚀,造就了如今沟壑纵横的荆山塬模样,塬上是我家,塬畔也记录着我的欢声笑语,雕刻着我的童年时光。
从小,我便对塬有了深刻的印象。我们本地大多数人对住在塬上有种优越的满足感,虽说地势略高,但塬上地面平坦开阔,利于大规模的农业种植与生产。荆山属于富平、阎良、三原交界之处,也连接起了三地间的各种交流,按方位分,我们称富平县城为北塬,毗邻的三原徐木为南塬,在嫁女娶媳上,过去常提:我们塬上姑娘不去南塬,而塬下姑娘向往嫁到塬上。现今社会迅速发展这一情况已不复存在,但旧时的说法也从侧面印证了塬上地理位置的优越性。
小时候,我并不喜欢塬,它阻隔了我与塬下两边的交流。荆山塬以南是父亲的老家,每逢节日时,我们都会回三原老家,为了区分称呼两边的爷爷奶奶,给别人说起时,我都会冠以“塬底下爷、婆”的称呼。记得有一年的春节,四伯和我们一家相约一起回老家拜年,新年瑞雪飘飘,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着大地,老天一点都不吝啬,在大年初一便下个不停,给我们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四伯家在北塬,需要先上塬再下塬,我们家变成了驻留的驿站,途径我家,捎我们一程。就这样,一大家子风风火火地踏上了回家路。三轮车的“突突”声在泥泞且光滑的下塬路上变成了“嗡嗡”声,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和着发动机的嘈杂声仿佛诉说着下塬的艰辛。行驶在坑洼的路面上,车厢里的人也坐卧不安。突然间,四伯大喊父亲赶紧跳下车,轮胎在打滑,刹不住车,大人们紧紧地拽住车尾,与风雪斗争,路边地形陡峭,边上就是沟道,稍不留神,便会侧翻,索性是虚惊一场,我们最终安全到家。当时我就在想:这是啥路这么难走?为什么要下塬?
当修了新的柏油路时,去南塬方便了很多,新路横跨着塬与沟,蜿蜒曲折,形成了一道道弯坡。坐着摩托车走在新路上,两边依然是荒凉的,黄土沟地势高低不一将荒原天然地分成了类似梯田的庄稼地。旁边还留有多处修路挖土的痕迹,人类总能在不尽人意的自然环境里寻求新天地,开辟通途塬畔挖路方便了塬上塬下的交流。一次回老家,远望半坡有一土洞,不知为何物?走近一看竟是墓穴,想必是修路时挖开的,后来每过此地,不禁毛骨悚然,心底一颤。
站在荆山塬畔,向北望去,可一览县城全貌,高楼鳞次栉比,塬坡荒草萋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水土流失植被稀疏,但这坡上的单调荒芜掩盖不了县城的繁华,富平人民的母亲河在荆山塬下悠悠流淌,潺潺的水声回响着塬的粗犷与豪迈。小时候,特别盼望上县,我们也称作“下(方言读hà)县”,上下相对的两词同义也就我们塬上人用。姑姑家在石川河畔,邻近县城,小时候我们习惯性走老路下塬,有次和家人步行去姑姑家时,完全没了往日去县城的欢乐感。我极不情愿地挪着小碎步,不愿多走一步,搁以前,我定会数下塬有多少弯道?闻闻半坡的洋槐花香,因太阳的光照作用和坡的倾斜度,半坡的树都是斜着长,我一直好奇,倾斜的树会长大吗?因为有的树实在长得太斜了,担心它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事实证明,塬上的树生命力极强。晚上返回家时,棉裤上的一根带着线的缝衣针回答了我不愿意下塬的原因,我带着那根针走路,针与皮肤接触,当然是极不乐意的。
去县城的老路指跨留招河的路,以前是塬上塬下的必经之路,半坡上还保留着几孔残旧的窑洞,用它独有的面貌装饰着塬上的风景,柏树、槐树等树木稀疏排布,还有那密布的野生酸枣树,为这苍凉的塬点缀着一丝生机。洋槐花盛开的季节,满坡摇曳洋槐花,给这如霜染的大地一抹温馨,留给塬坡无尽的遐想,这时候便有附近人家来采摘洋槐,可是一道乡野美味呢,有时也会引起过路人的驻足留恋,槐花开败快凋零时,少了初绽蕊的绰约风姿,这时候变成了羊群鲜美的食物,路过此地,便有几只羊在觅食,好不惬意。伴着初夏的蝉鸣,此时的塬是热闹的。
县城发展经济,新修了一条下塬的路,即106省道的一部分,我们称新路。新路平坦开阔,坡度较小,地理位置优越,连接了中华郡、石坊苑、石川河等地,显得异常气派。逐渐地,大多数人都走了新路,老路湮没在我们的记忆中。老路,曾记载着我儿时逛县城的欢乐,记录着我去县城上高中的求学生活。弟弟小的时候,我骑电动车载着他上塬,车爬不上去,走到半坡,必须他下车走着,我慢慢地挪移着车,时不时回望身后步行的弟弟。而现在,他长大了,后排的小座位已经不适应他那高大健壮的身体了,我成了坐后排需下车走着上塬的那个人。不久前,途径老路时,路边还堆积着雪,道路泥泞不堪,弄脏了雪花片,白雪变黑雪,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无尽的萧条消失在了夕阳里。
提起塬,不得不说荆山铸鼎的故事,这里人杰地灵,历史文化源远流长。雄伟浑厚的荆山塬有着数不清的传奇故事,而且这里坐落了不少的王公贵族大冢,有汉唐两朝太上皇的陵寝,足以证明风水宝地之说。我们邻村名“铸鼎村”,便是黄帝铸鼎遗址最直接的论证,村子界栏上雕刻着“黄帝铸鼎福荆山,大禹治水驯江河”的词句,村委会放置着一尊后期复原的石鼎,以此纪念轩辕黄帝统一华夏的历史功绩。
我对黄帝的人文历史感兴趣在于:一是我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荆山塬人,理应去发掘足下土地的神秘之处;二是我学中医,《黄帝内经》是中医四大经典之首,虽是相传黄帝而作,凝结多位医家之言,但冠以“黄帝”之名。因黄帝铸鼎于荆山,现在富阎两地打造中华郡文化园,使荆山塬重焕蓬勃生机。轩辕黄帝荆山铸鼎记写道:“人文始祖”黄帝做宝鼎是盛大的历史记忆,荆山脚之铸鼎村、卧龙村、蟠龙村、龙游宫等具有历史烙印的名字仍在向后人们演绎着远古铸鼎的辉煌。
参观中华郡荆山文化博物馆时,有种历史的肃穆感与使命感。据博物馆简介,该馆陈列文物以荆山、石川河周边仰韶文化时期的各类石质磨制生产工具、生活用具及彩绘红陶、灰陶器物等史前文物为主,凝聚着黄河中游新时期先民的智慧。尽管馆内陈列还很单一,但在不久的未来,随着荆山文化的不断发掘,必将有更多的传奇在这里书写。
塬上的风吹拂了千年,始终萦绕着故乡的那抹底色,这道底蕴厚重的塬在历史长河中永不褪色,伴随着悠远传说,眺望着县城新貌,一如远古黄帝铸鼎般坚毅,和着黄土的清香,雕琢起台塬的脊梁,在猎猎西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