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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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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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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端午叫耽误

农村主打一个“忙”字,什么时候也难得落闲。尤其小时候,除了过年,再没有什么“节”。至于端午节,从来没听说过,老家这时候正忙着收麦子呢,哪有闲情“过节”。只听过父亲说:端午端午,老天爷都在提醒,都这个时候啦,再不收麦种豆,就“耽误”啦! 

农民生活必须紧跟农时,端午前后,老家割了麦子种豆,是一年中最忙碌最劳累的时候。

这时节,往往天不亮,就被父母从睡梦中喊醒,拉上架车,带上镰刀下地!

天雾蒙蒙的,麦子上满是露水。没有阳光,却倒凉快。父母二话不说,弯腰拿起昨晚就磨好的镰刀,各把八九拢,我把两三拢,开始挥镰割麦。

父母只顾撅着屁股埋头割麦,很少说话。偶尔直直腰,拽下肩头毛巾,使劲抹一把脸上的汗珠,继续,好像根本不知道累。 

我不一会儿就累得腰疼,割几把就得直起腰板站一站、歇一歇,看看爸妈,已把我落了一二十米远。

想偷懒,不好意思。一直干,实在受不了。左右为难之际,前边出现一片盐碱地,麦子又矮又小,土地又松又软,镰刀一挥,麦子连根带泥就拔出来了。干脆用手薅,薅比用镰刀割省力多了!

赶巧的是,临地的毛驴哥也和我一样,正用手薅麦子呢。毛驴哥可不像父母那么严肃,他才二十多岁,结婚不久,还没有孩子。一边玩似的薅着麦子,一边跟嫂子说着话:云啊,你真厉害,割麦割的恁快啊!我把这好割的都留给你哈。我笨,割的慢,这不好割的地方就归我了,我用手薅。二弟你看,您嫂子厉害吧,比我还能咧。云儿,你使里慌了就歇歇哈,回头我做饭。

嫂子不说话,咯咯的笑。

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也一定要娶一个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我也不干活,就可劲地说好话哄她。

早晨还好,响午、下午不仅累,还晒的要命。这时候最开心莫过于听到远处突然传来“冰糕冰糕”的叫卖声。汗流浃背的父母这时候很解人意,大声呦呵着,把骑自行车卖冰糕的人喊过来。

“多少钱一块?”

“三分。”

“刚才过去那个,人家才要两分钱一块,你要三分?”

“好吧,咱也两分钱一块给您!”

一桩买卖就这样谈成了。于是父亲会买五块,包括哥哥姐姐一人一块。而最后,父亲掏出一毛钱待交到人手里时,又会央人再送一块。卖冰糕的嘴里嚷着“不中不中”,一边又真的再掏出一块,递到眼巴巴望着他看的我手里。占这么大个便宜,我会开心老半天。

有时候还有冰水。所谓“冰水”,其实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井膜凉水,这个凉,可以凉到透心,但又不冰,喝了不会肚子疼。冰水里加了糖精,再添上或粉或绿的颜料,冰水又甜又好看,也是一两分钱一杯。那时候,还没有“饮料”一说,冰水就是最好的饮料。

吃着冰糕喝着冰水,就是休息。父亲会趁这个功夫给我们讲“小孩没腰”的故事: 一个孩子割麦子累了,跟大人说腰疼的很。大人回怼,小孩哪里有腰?孩子听了,调皮的把镰刀往腰里一别。等再割麦子的时候,孩子问,我的镰刀呢?大人说,不是在腰里吗?小孩装着一愣:小孩不是没腰吗?哈哈哈哈……全家人一起开心地笑了。

麦子割了,还要赶紧拉到“场”里。父亲拉过来架子车,拿一杆“大杈”往车上装,我负责扶车把。别看特别简单的一点活,也需要父子间密切配合。往前装的时候,我得有意识的往上托着车把;往后装的时候,则须用力往下压。两种情况下,都不能不用力,也不能太用力,总之把握一点,要使车子保持平衡,不至于“勥”了。车子装满,再用两根大麻绳,把麦子拴紧,防止路途中麦子滑落或倾覆。

拉进场里也不是直接一堆,还要垛“垛”,这可是个技术活。麦子不多通常垛成圆的,多了往往垛成个长方体,上面加顶,形状大体像个房子,以防雨淋。

麦垛一个个堆满场,邻里间凑空则看看你家的,瞅瞅他家的,相互议论谁家的麦子饱,麦垛大,谁家垛垛好看,跟相媳妇似的。 

麦垛大小往往不在评论之列,因为每家人口不一,所以数量区别明显。议论较多的,往往是谁家的垛好看。一个人干活利索不利索,讲究不讲究,一看麦垛,一目了然。

我们家的麦垛,总是最大最漂亮的那个。这时候,父亲沾满泥土的脸上,常常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

接着就是打场、翻场、扬麦、晾晒等一系列操作。偏这时候多暴雨,有时候正打着麦子呢,突然瓢泼大雨就来了。场上的人更加手忙脚乱,每个人立刻加快速度,挑的、堆的、跑的、盖的,就是没有一个躲雨的——人淋成落汤鸡不要紧,麦子泡水里才是大事!

打场时候,是亲戚邻居最团结最心齐的时候,因为打场通常是比较亲近的几家人一块干,今天打你家的,明天弄我家的。人多了,就热闹,就有人使坏,就想着办法逗孩子们开心,就开始给我们小孩子出难题:“搂耙/排车/大杆杈,**个齿子**个把,问你到底多少个搂耙,多少个排车,多少个杈。搂耙、排车、大杈都是打麦场上的工具,分别是九、五、三个齿。其实这就是简单的数学运算,可以用方程,也可用加减巧算。但孩子大小有别,有的能算出来,有的就拐不过弯来。 聪明点的,大人们就使劲地夸: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算不出来的,大人也不数落:多向**学习哈。

多事的人,就会趁热打铁出出谁的窝囊,最多的,是数落王家的二窝:都十五六了,个子赶上他爹高了,有人问他牛几条腿啊?二窝问,那是大牛还是小牛啊?你看看,这样的小子咋弄?你问他牛有几条腿,他竟问大牛小牛! 

哈哈哈哈……场上顿时扬起一阵哄笑! 

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重演。 

现在日子好了,收麦子不在用镰,而是用收割机。有的收完直接就拉粮站卖了,还有的干脆把地承包出去,身份是农民,却不再下地干活。

现在的农村,场早已不见了,连镰刀等工具也很少找到了,架车、木掀、扠等很多农具进了农家博物馆,小孩连“搂耙”、“大杈”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若干年以后,还有没有人知道,老家的端午,还有“耽误”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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