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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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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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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追思

清明追思

——我的姨夫姨母

他们相继离去了,安详地走完了相知相携相伴的一生。半个多世纪的婚姻,平淡如水的生活,与日俱增的亲情,无论是年轻时艰苦的日子,还是晚年的形影相伴、亦步亦趋,他们始终如一,相濡以沫,坚守着爱的承诺,承担着家的责任,直至生命的最后。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他们正值青春,风华正茂。老(小)姨当然是很熟悉的,那个一同进门的高大英俊的陌生人,母亲让我叫他老姨夫。于是,在姥姥的大院子里,有了老姨夫这个正式的家庭成员。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尽管人们刚刚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苦难,但是,艰苦奋斗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热情依然是高涨的。在生产劳动与社会活动中,生长在同一个半山区小村庄的这对青年人相爱了,开始了他们六十年的婚姻生活。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而婚姻的过程却是漫长而繁复的,它不仅需要磨合、谦让、包容,还必须共同承担家的责任与义务。爱,其实很简单,而爱的天长地久则需要两个人不懈的努力与付出。

姥姥的院子很大,除了外孙、外女的偶尔叨扰,长期居住的人却很少。老姨出生时,没有见到过已逝的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出嫁的几个姐姐,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北京工作,很少回家,老姨夫便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老姨夫家是个大家族,兄弟姊妹七个。作为长子,他必须早早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孝敬老人,照顾弟妹。同时,在这个新的家庭中,也必须有所担当。他是沉默寡言的人,尽最大能量默默地付出。好在两家相距不远,彼此能够照顾。

在我的记忆中,老姨应该是出嫁到夫家的,住在村南小院一间低矮的厢房里。他的弟弟妹妹们长大了,贫困家庭的住房也显得十分拥挤。而姥姥一个人住在大院子里,未免空旷与孤单,便征得舅舅的意见后,让姑爷与小女儿住进了自己的家。此后的几年里,大院子里相继添了一男两女,祖孙三代住在一起,清冷的大院子里烟火气便越来越浓,家庭氛围安宁与祥和。

那时候的农村生活相当艰苦,好劳力每天的工分收入顶不上几个鸡蛋的价值。生产队下工后,姨夫姨母便花心思经营这个大院子,喂猪养鸡,栽菜种粮,为了一家人的温饱终日忙碌。

人们常说,两口子过日子,“夫唱妇随”是理想的生活模式,有它一定的道理。姨夫是个孝子贤兄,尽管住进了岳母家,依然承担着照顾父母弟妹们的责任与义务。老姨从小体弱多病,妈妈及姐姐们百般呵护,养成了任性娇纵、直言快语的性格。而婚后,却能不断地修正与改变自己。在她的意识中,嫁了人,就应当把“贤妻良母”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在处理婆家、娘家的琐碎事务中,尽可能地一碗水端平,甚至向夫家倾斜。虽然住回了娘家,但丈夫的孝行及对家人的关照,深深地影响引领着她,使她努力扮演好长媳、长嫂的角色。公婆生病,她一定过去问安,侍候汤水;小叔子成家生子,她也一定回去帮公婆操持......。几十年过去了,小叔小姑对她都是恭敬有加,几个妯娌亲密无间。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在那样艰苦贫穷的日子里,能够如此的谐和、温馨,实属难能可贵。

那一代夫妻很少把情呀爱的挂在嘴边,但爱得深沉、爱得细腻,爱得具体实在,爱的目光永远投射在对方的安危冷暖上,感受着相互关爱的幸福。那一年,公社派姨夫带队外出劳务修水库。回来时,用攒下来的微薄津贴为老姨买了一件“棉猴”(带帽子的棉衣),他想弥补在婚姻中对妻子的亏欠。自己家里人口多,日子过得清苦,结婚时也没有送给妻子一件像样的衣服,而妻子却毫不在意。这可是件“贵重”的礼物。妻子埋怨他不该花这么多钱,但他却看到了她难以掩饰的欣喜与幸福。老姨到镇上赶集,穿上了这件平时不舍得穿的棉猴,买东西时怕弄脏了,便脱下来挂在自行车把上。谁知,竟被人偷走了。她伤心极了,那是丈夫的情义呀,是丈夫在水库工地劳作一冬节省下来的啊。为此,暗暗地落泪,不敢让姨夫知道。姨夫从自己母亲那里得知后,便安慰着妻子,别难过了,咱再慢慢攒钱买件更好的。

人们常说,“夫妻间性格互补,生活才能稳定与和谐”,姨夫姨母给出了近乎完美的诠释。姨夫不善言辞,沉稳低调,但在村子里的威信很高,这源于他的明德善行、乐于助人。而老姨天性率真、嫉恶如仇,在生产队里有时难免得罪人,自己也被气的够呛。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姨夫都能很好的予以化解,乡里乡亲的还是和为贵。在家庭生活中亦如此,过日子难免“铲子碰到锅沿”,姨夫很少针锋相对,据理力争,而是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鸡毛蒜皮有必要争得孰是孰非嘛?一次,夫妻俩为生活琐事拌起了嘴,或许是丈夫“强势”,或许是妻子忍让,很快就不吵了。姨夫走后,老姨用粉笔在屋里水泥地上,写下了这样两行字,“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是告诫自己?还是警醒丈夫?抑或是要获得精神上的“胜利”?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渐渐地,他们磨合出了相互理解与包容,相互谦让与妥协的夫妻之道。

当然,北方大汉的姨夫难免“大男子主义”,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有时也使他“忘乎所以”,面对此时“不讲理”的妻子会大光其火。但这样的情况,在他们之间少之又少。知青下乡时,我在他家住过的两年多里,只有过一次。至于因为什么,我是不清楚的,只是看到老姨哭了,而且哭得很委屈,两口子好像进入了“冷战”。两三日后,姨夫对我说,“石头,明儿骑车去李景庄子,接你姥姥回来。留神点儿,别把老太太摔着。”到三姨家接回姥姥的路上,我忍不住“告密”,“他俩打架了”。坐在后面的姥姥只是“唔”了一声,并没有追问,让我这个告密者很尴尬。说实在话,我喜欢姨夫更多些,他的豪爽义气,精明能干以及为人处事的方式让我打心里钦佩。但是,这次还真有点心疼自己的老姨了。

我和姥姥回到家,一切如常,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打过招呼后,老姨笑眯眯地递过一杯水,姨夫给姥姥送过“烟笸箩”(姥姥抽烟),装满烟袋锅,点着了火。

这没啥好奇怪的。女婿待岳母胜似亲娘,别看不哼不哈的,生活中细心照料得无微不至。老太太知道女婿的品行,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做的比说的多”的懂事明理的女婿。也清楚女儿任性嘴尖,得理不让人的脾性。我估摸着,姥姥在背地里少不了一顿对女儿的教训。

这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男主外,女主内”是中国式普通家庭的生活样态。姨夫用他的勤劳与精明,尽力创造着这个家庭的经济条件,使之日渐富足与充裕。他年轻时常常被公社抽调带队外出劳务,后来又调到乡政府,繁忙的工作使他很少顾家。奉养老人、抚养教育子女等,大多落在了老姨柔弱的肩上。她知道丈夫在外打拼的辛苦,任劳任怨地操持这个家。因为,他们的心是相通的,目标是明确一致的。

姥姥去世后,大院子以及房产的处理出现了问题。按说,老姨一家住在这里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生活在北京的舅舅在舅母的撺掇下,主张卖掉。老姨心里怎么能平衡呢?便坚决反对,努力争取自己的权益,甚至出现了矛盾。姨夫豁达知性,耐心地劝说妻子,“那是老徐家的祖产,你已经是刘家的人,不要因此纠结、纷争而影响亲情。”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让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同村的堂兄以及姐姐们出面协调:既然要卖,何不卖给已经住在这里多年的妹妹?舅舅也还大度,低价转移了所有权。于是,一场家庭财产的纷争圆满的化解了。姨夫的做法,也博得了亲戚与乡亲们的赞誉。

姥姥在北京去世,正是“文革”闹腾的时候。为了不违背她回乡土葬的遗愿,子女们不敢声张,便连夜将老人送回老家,腾出一节墙柜装殓。老姨夫凭借在村里的威望,获准在村北的一个土坡下,让姥姥入土为安。尽管没有留下坟茔,姨夫姨母照例祭奠,从不缺少必要的礼数。多年后,姥姥的遗骨归葬原籍,这是老姨所不能接受的,她不愿意自己的亲娘离开,这个心结一直不能解开。姥姥没有亲子,姨夫便象儿子一样,每逢祭日或清明,都骑车前去岳母的坟前祭扫,已尽人伦之道。

在姨夫姨母晚年的时候,被弟弟接到蓟州城里居住。有一年,我去看望他们。姨夫对我说,“大十,明儿清明,跟我到院外给你姥姥烧点纸。”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看着他蹒跚的脚步,心头一热,眼眶顿时湿润。孝道,这就是孝道。姨夫这把年岁了,依然在延续着传承着。

姨夫姨母的这一辈子,克勤克俭,没有过多的奢求,只祈愿家和人安。孝敬长辈,培养子女成才是他们的最大愿望,也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三个子女从农村先后考学进城,入了党,在不同的岗位为人民服务,也在为家族争光。但是,在这背后,他们付出了多少辛劳、汗水与心血?

他们这一辈人,在孩子们小的时候,一个“糖疙瘩”都舍不得放进自己的嘴里;在孩子们成长的过程中,含辛茹苦,操持着衣食冷暖;孩子们大了,依然歇不下来,继续为孙儿孙女们闪耀着余光。

柴米油盐,日复一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然而,他们承载着中华民族的传统,赓续着一代强似一代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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