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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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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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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小白

“刚刚,哦不,有一会儿了,楼下有人杀狗!”

阿信刚进门,女儿就迎上来,结结巴巴、带着一丝惊异地说。

“什么?有人杀狗?”阿信心里一沉,“什么样的狗?”

“嗯,好像是一条偷来的土狗哦!”

阿信连忙放下包包,快步走到窗前观看。对面楼下有两个光膀子的男人正在用喷灯烧那只狗,火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片焦黑色,胖胖的胴体看不出狗本来的样子。她认出其中一个男人就是住在对面楼下跑摩的的,不过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女儿也凑过来,巴在她旁边看。她转头轻声问女儿:“你怎么知道狗是偷来的,还是土狗?什么颜色的?”

“他们先把狗装在蛇皮袋子里,这肯定是偷来的嘛!”女儿声音有点大,她连忙“嘘”了一声,把她拉离了窗前。也许是骗来的狗也说不定,阿信心里想,但没说出来。

“一个男人,拿个大棒子,照着蛇皮袋子使劲打了一棒,那狗叫得好凄惨啊!他又打了一棒,狗就不叫了。他们把狗倒出来,我看见了,就是一只土狗嘛!白色的。中途狗还苏醒了,在呜呜叫,它的后腿一直在弹啊,他们拎起狗就扔进开水桶里去了……”

女儿还在详细描述所见所闻,阿信的心却一直往下沉。上天保佑,可千万不要是它!不要是小白呀!

晚上七点半还要去单位集中学习,简单的晚餐上了桌,阿信却食不下咽。

好不容易吞完碗里的饭粒,阿信出门去单位。下了一层楼,她在小窗洞了又看了一眼,那俩人已经把狗开膛破肚,阿信一阵恶心,连忙走了。她绕道小区小广场,没有看见狗,她喊了几声“小白”,又“欧呜欧呜”唤了几声,还是不见狗的踪影,她的声音淹没在渐渐响起的广场舞曲声里。又四处张望了一阵,眼看已经七点二十了,她不敢再捱,匆匆向单位走去。

没看见不等于完全没希望啊,也许刚刚遭遇不幸的狗不是小白,它只是跑哪里觅食去了,明天又会欢快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阿信不吃狗肉。但她印象中好像有关于狗肉味道的记忆:气味和牛羊肉完全不同,带有一点点土腥味儿,肉质细嫩鲜美。她遍寻记忆的角落,却不记得是哪一时在何地吃过狗肉。

阿信不吃狗肉是因为潜意识里拒绝吃。她一直记得一句俗谚:狗改不了吃某玩意儿。以前在农村,狗吃那玩意儿很普遍,不过阿信也只少少见过那么几次。现在的狗,生活好多了。尤其是宠物狗,羊奶、狗粮、罐头等等,变着花样吃,讲究一点的,还要追求食品的天然、有机。就是农村养只土狗,也是吃饭为主,还能经常吃点鱼、肉骨头什么的。现在狗们的生活水平,比猪羊、鸡鸭什么的可高多了。但尽管这样,那少少的几次记忆,还是在心里,膈应。

不过阿信不吃狗肉,嫌脏并不是主要的原因。老娘常说,狗是有灵性的动物。小时候,她曾经听老娘讲过好几个事件,就是某某乡邻,打狗、炸狗或者杀狗,遭到了报应,比如家里有人疯了,或者意外死亡,或者得了重病,等等,讲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她还听老娘讲过一个特别的事例,说老虎洞原先有一股泉水,水量不大不小,天干不涸下雨不浑,一年四季哗哗流淌,水清亮甘甜。地方上有人无聊,打死了一只黑母狗,扔进泉眼,泉水从此就没有了。泉,被黑母狗魇污了。黑母狗,代表不净。

爷爷常说,太公不吃狗肉,太公忌五爪(读如找)。

阿信没见过太公,爷爷也在她二十岁的时候就撒手西归了,但爷爷讲这话的神情,就像还在昨天那么清晰。

太公是他们那里方圆十里内有名的端公,人称明新先生。他早年到彝陵府参加过科举,还考上了秀才。后来在家乡办私塾,收几个学生课读度日。乡邻家中有人故去,偶尔请他帮忙写祭文,一来二去出了名,写祭文,主持丧仪,闹夜,他成了有名的先生。后来他干脆跟师,学会堪舆之术,经常被乡邻请去看地。看屋场,也看坟地。也有人找上门来请他掐失,拔钉。

阿信看见过爷爷给人掐失。来人报一下该物品丢失的大致时间,爷爷偶尔追问几句细节,然后眯着眼睛,右手大指甲在其它几个指节上掐来掐去,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睁开眼睛,说:你这东西不大,不是活物件,没出册,往某方位找。或者说,你这东西有点大啊,是活物,出册了,往某方向找。出册就是指出门。听了爷爷的话,乡邻留下两斤糖,或者两瓶酒什么的,高高兴兴走了。

拔钉她只看见过一次。一个乡民,一直捂着左眼,说疼、怕光。爷爷的屋子里有点黑,他叫乡民把手放下,翻开其眼皮,打手电筒瞧了瞧。阿信在旁边看见那黑眼珠上面有个白点。爷爷看完,问他最近经过了哪些坟园,然后掐指节,念念有词。念完后他拿了一只碗,进房屋鼓捣一阵,出来调了一碗水,在那人眼睛上点了几下,又出去在老堂屋大门上用白石头画了一只眼睛,点了一个“钉”,再点了几点水,然后说:“好了!”

“哎,好像不那么疼了。”那人放下手,惊喜地说。留下东西,千恩万谢地走了。

爷爷也不吃狗肉,他说,会法术的人要忌五爪,不然法术就使不灵了。五爪,就是脚爪是五支的动物。猪牛羊鸡鸭鱼统统不是,狗、猫、狐狸、虎豹都是。

对于乡民来说,虎豹之类的就是一个传说。真有,谁吃谁还不一定呢。猫呢,没有人要吃,狐狸,乡民叫毛狗,据说肉臭,不好吃。能够被列入食谱的,就只有狗了。尽管有许多这样那样的说法,偷狗杀狗的事情还是经常有。

阿信不吃狗肉,似乎也不是忌讳。她不迷信。她觉得堪舆完全可以用科学原理解释,比如方向、风水、磁场什么的。掐失嘛,你只要了解这东西丢失的时间和一些细节,根据农村的生活习惯,大致可以推测出来。拔钉,阿信直接怀疑爷爷在房屋鼓捣,实际上是往碗里放了什么药粉。过去的读书人,会点医理,不是很正常么?

她对狗的感官比较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她认为狗不应该被列入食谱。人类可吃的肉食多了,为什么非要吃狗?与人密切相关的动物中,猫、狗最聪明,吃那些智慧程度比较高的动物,总不如吃低等生物来得舒坦,这是阿信的感受。

当然,人都有猎奇的心理,有人认为狗肉特别美味,有的人认为狗肉具有一定的补性。去年阿信出差,在洞庭湖边的某城,他们的车经过一条街,发现两边都是肉铺。每家的门旁,高高悬挂着大块的牛肉、排骨、羊胯子等。奇特的是,每家店门口,都摆着两个大铁笼子,里面关满了大的小的、花的黑的白的等各色狗只。阿信匆匆瞄过,发现大部分是土狗,也有不少的泰迪、萨摩耶、哈士奇等。现在他们这小地方,也开了有“花江狗肉馆”,不过阿信从未光顾过。

老爹病重的时候,老娘说要炖“三合肉”给他补一补。所谓“三合肉”,就是猪肉、羊肉、狗肉。狗肉不好买,老娘一直念叨菜场那个混熟了的胖女人好,说她答应帮忙谋一支好点的狗胯,有货了就打电话的。对老爹,阿信是尽心尽力,但是这件事情她不想多参与。狗胯后来估计还是买到了,“三合肉”老娘也炖了老爹吃了,但是过了大半年老爹还是走了。

会议室的灯光有些惨淡,领导还在卖力地念学习资料。阿信遽然一惊,她居然信手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只狗,就是小白的卡通形象。她连忙左右瞄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她,赶紧翻了一页。

散会以后,阿信又绕道小广场,转悠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发现小白的踪影。她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怏怏回到家中,还要弄一篇心得体会,明天早上要交的,阿信机械地打开笔记本,开始搜资料,凑字数。

“哎,你说,先那只狗,会不会已经在锅里,被炖得香喷喷的了?”老项逗女儿。阿信顿时支起了耳朵。女儿撇撇嘴说:“哪里会,说不定现在它被放冰箱里去了,过年吃呢!”

阿信嘟囔一句:“嗨,你们不觉得残忍吗?”

“切,当然,是有一点点残忍。”女儿说,“但是不是我养的狗,我无所谓啊!”

阿信默然,女儿的这种想法正是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正常不过的想法。她自己其实也是这样。但如果,那只狗是小白呢?

 

她差一点点就收养了小白。

阿信没养过狗,只养过猫。小时候在农村,家里一度有过五只猫。家里的猫是偶数的时候,爷爷就要她画一只贴在墙上,说猫如果是双数,不逼鼠。后来她读书在外,在城里安家,那些猫都分送给亲戚了,她也没怎么难过。前几年,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她托朋友从乡下捉来一只橘猫,全家人爱若珍宝,经常带猫去打针,驱虫,做绝育手术,每两周要跑一趟市里的大超市,买猫粮、猫砂。一年多的时间,小猫从巴掌大长成一个十几斤的胖子。到了冬天烤火的时候,猫总是不请自来,跳到她腿上躺下。有时候几个小时抱下来,腿都压麻了。

阿信家阁楼上有窗户可以直通屋顶,那一大片瓦屋顶都被橘猫划作势力范围。在楼下没看见猫,只要把脑袋从阁楼窗户伸出去唤几声“喵-喵-”,橘猫一会儿就冷不丁从窗户后面冒出来,用爪子拍她的脸。

可惜,一个初秋的夜晚,橘猫不知道是听见了楼下猫的召唤,还是扑楼顶边缘栏杆上的野鸟,化作了一道黄色的弧线下去了。唉,什么猫有九条命!什么猫高空坠落摔不死,这些传言都是假的!好几个月,阿信想起猫都暗自神伤,她也决定再不养猫。住在高楼层,她又不能禁锢猫不上楼顶,那猫很可能不能避免化作流星的命运。

阿信小时候曾经问过老娘,家里为什么不养狗?老娘说,爷爷说他们家养狗太恶。据说在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大黑狗。那狗太凶了,远远的来了陌生人,就算把它关在屋里,它会从矮门子上飞出去咬人哩!那时候找太公的人多,有这样一条狗怎么行?所以大黑狗后来被送给亲戚了。那时候在农村,狗太凶,只有两种待遇一个结果,要么被别人用毒油饼闹死,或者被裹了炸弹的食物把嘴炸个大豁,最终也是死。

现在阿信身边养狗的人很多。有些熟人,一说起自家的狗,那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就算她没养过,也知道很多细节。养狗比养猫麻烦多了。大型狗,吃的很多,每个月狗粮的开支就不菲。所有的狗,几乎每天要带出去遛。不管大狗小狗,差不多一个星期要洗一次澡,不然那味儿真是受不住。可是爱狗的人和爱猫的人一样啊,一旦养了,有时候觉得比亲人还要亲。

他们家的猫还在时候,有一次去市里买猫粮,在地下过街通道里看见有人在卖小狗。小狗都很可爱,毛茸茸的,在筐子里挤来挤去,眼睛都没睁。女儿和侄子喜欢得不得了,蹲在那里看,伸出手指头小心翼翼的摸小狗,又马上缩手。卖狗的女孩很年轻穿得很时髦。她说她的狗不断生小狗,她实在养不起了。也不为赚钱,谁喜欢,可以拿一只走,只要给剩下的狗狗给点奶粉钱就行了。

两个孩子就撺掇着想捉一只。阿信很为难,家里已经有猫了,再养一只狗,负担大不说,可怎么忙得过来?老娘在旁边说:“这样的小狗不能捉,因为太小了,回家养不活。”孩子们这才不情愿地放下狗。女儿不死心,问:“那,我们买只大点的狗,行不行?”

阿信忙说:“不行哦,狗要花的钱很多,养不起。”

女儿噘着嘴说:“哼,那我什么时候捉一只中华田园犬来,好养活。”

老项睁大眼睛问:“中华田园犬,那是个什么品种?”

女儿和侄子哈哈大笑说:“就是土狗嘛!”

阿信脑海中顿时浮起一种狗的样子,她问:“秋田犬是不是中华田园犬?”

侄子大叫:“秋田犬是名贵品种,普京大帝就养了一只耶!”女儿挤眉弄眼笑道:“什么嘛,其实就是日本田园犬。你们不要瞧不起土狗,泰迪还不是法国土狗?”

阿信忙说:“哪有瞧不起,我觉得狗都是一样的。不过,本地的土狗,小时候毛色好看,长大了不好看。秋田犬,长大了毛色也好看。”

小白,就是一只像秋田犬的白狗。

阿信每天在街上都能看见许多牵着狗的人,人和狗,悠然地享受街景。街道上也有一些流浪狗。她有一次在中医院旁边看见一群流浪狗,大约有八只,因为那条街都是卖美食小吃的,有这么多狗一点也不奇怪。

前几年在新闻中看见流浪狗伤人的报道,但是在他们这小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件。她观察过,这些流浪狗品种很杂,但基本上没有大型狗,都是小型狗。这些没有靠山的狗见了人似乎都有一点点畏惧的情绪。还有个别狗要过马路的时候,还能站在路边观察行人,看见有人过马路,它还会靠近一点跟着人赶紧跑过去。

阿信有时候觉得,在现代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人,狗,猫,麻雀及各种小动物,共同生活又相安无事,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

 有一天晚上阿信出门,门外居然有一只狗,在翻垃圾袋。她一开门,狗吓了一跳,她也吓了一跳。那是一条中等大小的白狗,惊吓过后,一声没吭,匆忙转身逃下楼去了。阿信提起垃圾袋子下楼,袋子里有中午吃剩的骨头,也亏得这白狗鼻子灵,竟然能够找上七楼来。阿信很想叫住白狗说你尽管翻。可是狗早跑没影儿了。

阿信扔了骨头,来到小区广场跑步。她慢跑了十几圈,大汗淋漓,就站在花坛边歇一下。这时候她看见一只白狗小跑过来,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住了。它很像刚才在她家门口翻骨头的狗,但她不确定是不是。她轻轻地地“欧呜”了一声,狗轻盈地走过来,尾巴竖起来,尾巴尖打着卷儿,连连摇动。她慢慢地伸出手,狗凑上来,用鼻头碰碰她的手指头,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笑起来。狗碰了一下她的手之后小步跑走了,她看清了狗毛色米白,比较干净,心里更加疑惑,这应该不是一只流浪狗吧?

后来她去小区跑步的时候,有时候会带点食物。那是稍微煮一下刚刚断生的鸡脯肉,是家里的橘猫曾经最喜欢的食物。一开始,白狗有点犹豫,但还是接过鸡脯肉吃了。后来,狗看见她,就会欢快地跑过来。也有几次没看见白狗,她想把肉放在小广场的花坛里,又一想觉得不妥,要是白狗习惯了吃随便捡到的东西,小广场有鼠屋,每年要投几次鼠药,那不是有可能会害死白狗吗?她于是把肉带回去,用干净口袋垫着放在门外,第二天也不见了,不知道是狗吃了还是流浪猫吃了。

混熟了之后,她在心里叫那白狗小白。小白的右耳朵尖有一点点褐色的毛。她想,如果小白再来家门口,她就唤它进来。只要它进屋,就收养它。可是奇怪,从那最初的惊鸿一瞥之后,再没见过狗上门。她有时候有意放一些味大的比如炸鸡、排骨、鱼之类的在门口,但没看见小白,也没看见其它狗。

在小广场倒是经常看见小白,但是狗不肯跟她走。不过也没有看见小白跟其他人走。

今年因为疫情的影响,阿信有好长时间没有去小广场,也没看见小白。当然,按照宣传,养宠物也要格外小心。她的心渐渐淡了。某一天早上,她准备出去执勤的时候,打开门,却发现小白站在门口。她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没错,就是小白,右耳朵边上有一条黑褐色。

“欧呜,”她唤了一声。小白却站着没动。她连忙转身跑进厨房,拿了好几块烤鸭。小白愉快地吃起来。边吃嘴里还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待小白吃完,她再次轻声唤着狗,想把它弄进屋。小白却转身走了,潇洒地摇摇尾巴,不带走一片云彩。

阿信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不由得笑了。这是一只追求自由的狗。这样也很好。

 

已经有三天没看见小白了,阿信的心越来越凉。她晚上散步的时候有意改变了路线,顺着流浪狗比较多的街道溜达了好多圈。在中医院旁边那条街上,她看见了那些流浪狗,好像数量更多了。其中有一条白狗,和小白身形很像。阿信快步走过去,想看个仔细。

突然,那群狗打起来了,似乎是为争一块什么。一只长毛黑狗龇牙咧嘴大声吠叫,其它狗四散后退。一只小白狗退让不及,大概被咬了一口,凄凄哀叫。那只长毛黑狗更凶了,步步紧逼。阿信犹豫了,突然一辆车驶过来,雪亮的灯光刺眼,阿信赶快退回人行道上。被车灯一惊扰,那些狗四散跑走。阿信远远看着那只白狗跑走了,也不确定是不是小白。狗顺着围墙边转弯的时候她好像看见狗尾巴比较短,尾巴尖儿没有打卷。

转了几圈,也没个结果,阿信怏怏回家。她想,这样也好,有个悬疑总比直面现实要好。比如橘猫,如果它只是不见了,阿信会想着,它一定是从屋顶掉下来,慌了神,跑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它还是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地活着。可是橘猫失踪的第二天,他们在楼下后面的小水沟里找到了它。猫已经僵硬,嘴巴上有点血迹,瞳孔已经扩散。每每想到这幅画面,阿信心里就揪心难过。

第四天下午下班,在楼下碰到大伟。她悄声问:“前两天对面说杀了一个狗子,是从哪里弄来的啊?”大伟是个小包工头,经常在楼下转悠,小道消息比较灵通。

大伟睁大眼睛,疑惑地问:“你说的几时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哎,就是这个星期一,大概三四天的样子。”阿信听他声音有点大,又着急又尴尬。

“哦,你说的健娃他们哪,那听到说从那边山上弄来的。”大伟往西边努努嘴。

“哦哦。”阿信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答应着,飞也似的上楼回家。

后面几天,阿信还是没看见小白。她和几个朋友说起此事,有的撇撇嘴说:“残忍!”有的打着哈哈说:“你不要找啦,那样漂亮有肉的狗子,迟早被别人一锅炖啦!”还有的说:“你喜欢狗,现在哪里不是的?捉一只来喂呗!”阿信装着很轻松的样子和大家说笑,心里却失落得很。

她也在好几个群里问,有人说看见过类似的狗子,再仔细一问狗的细部特征,又觉得八成不是的。

一晃过了一个星期,事情很多,好几个材料要交。阿信正忙着,突然听得电话响起,她瞥了一眼,发现是个本地座机号码,连忙接起。

那边问:“您好,请问您是不是赵有信女士?”阿信回答是之后,那边又说:“我是城管局的王新,请问你是不是在找一条狗?”阿信心里一喜,忙说:“是的是的,是不是在您那里?”

电话那边不回答,却接着问:“请问狗是您养的吗?”

阿信心里突然一动,连忙说:“不是不是,我从来没养狗。怎么啦?”

那边仍然不回答,继续问:“不是您养的,那您为什么找?是你亲戚养的或者是条流浪狗,你经常喂吗?”

听到这里,阿信顿时心里警铃大作,连忙说:“不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流浪狗,我只是以前经常看见,现在没看见了,才问一下。请问,您到底有什么事情?”

那边淡淡地说:“前些天,有一条狗把一个小孩子咬了,家长把我们城管局告了,你也等着当被告吧!”

阿信顿时如五雷轰顶,呆住了。

如果真的被法院传唤,当了被告,要赔钱还不是阿信最担心的结果,最担心的是这件事情对单位的影响。如果牵涉到公检法等案件中间去,单位的文明单位评选、综治考核都会受到影响,那样就会影响到年底奖金。几十号人的奖金少了,还不得把自己骂死?

一时间,阿信只觉得愁云惨淡,心里有些绝望。一晃到了中午,大家相约着去食堂,阿信完全没有心情和胃口,就没有去。她倒了水杯里的茶叶,重新泡了一杯,猛喝了一口,顿时被烫得一激灵,立马吐了出来。办公室的木地板打湿了一大块,要是被领导看见又得挨说,阿信忙放下水杯去卫生间拿拖布,心里窝火,嘴里喃喃骂道:“妈的,真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收拾了一阵,阿信坐在那里想对策。这件事情的难度,不在于怎样打赢官司,而在于怎样不被列入被告。因为小孩是不是被小白咬的?就算是被小白咬的,小白这条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都是要讲证据的。阿信现在手里没有否定自己和小白有关联的证据,但是她同时也相信别人没有肯定的证据。所以对打官司本身,她并不害怕。

可是现在这个社会,把人惯着了,许多人动不动就告别人。就算最终赢了官司,可是被卷进去,总是不名誉的,何况还会给单位带来负面影响?不想当被告,这就需要找人提前沟通。找谁呢?找原告吧,现在她都不知道原告是谁。找城管局吧,城管局本身就可能当被告,他们还巴不得拉一人下水呢。

唉,自己好心好意关爱一下动物,还惹出祸事来了?阿信心里又有一丝委屈。想了一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温温的倒是正好,只是她舌头被烫伤了,温茶入口也有一丝刺痛,而且也没尝到茶味儿。她又喝了几大口,还是没尝到味儿。

一晃上班时间到了,下午单位要搞主题党日,阿信拿了钥匙去开会议室的门,准备资料等等。突然,她感到一阵眩晕,心里慌得难受,忙扶住墙站着,又感觉到恶心作呕。她连忙跑到卫生间,伏在面盆上,准备吐,却没什么东西可吐,只是呕出了几大口黄水。

阿信用冷水抹了几下嘴,回到办公室,端起茶杯准备漱口,却看到杯子里茶叶快满了,茶色深黄。她突然明白,自己没吃午饭,空腹喝了浓茶,闹得恶心要吐。好在那几口茶吐出来就没事了。

阿信强打精神应付完下午的会议和事务,回到家里,感觉饿得狠了,忙帮着做饭。饭好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狼吞虎咽吃了两碗。吃完饭,泡上茶,愁绪又笼罩了上来。

她把这事儿一说,女儿气愤地嚷起来:“什么,告你?凭什么!又不是我们家的狗,你就偶尔喂一下,就赖上你了?我们还经常买馒头去公园里喂鱼呢,那些人去偷捞鱼,淹死了,是不是也要找你啊?”

阿信撇撇嘴说:“最近我看见网上报道一个事例哦,说一个女的,经常喂小区的流浪猫,结果猫抓伤了人,法院还判那个女的赔钱哦!”

“那,那我们家岂不是要破产了?”女儿问。

“那倒不至于,关键是我不想当被告。”阿信说。

“那怎么办?”女儿追问

“我也不知道哇!”阿信耸耸肩,两手一摊,夸张地作出愁眉苦脸的样子。

“要不,问问我老表?”阿信老公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插嘴。

“你说的建华哥?可以啊!”阿信顿时眼前一亮。建华是她老公的叔伯表亲,在公安局工作,是一名刑警。

她老公翻了一会儿,开始拨打电话。接通以后老公开了免提,那头传来建华咋咋呼呼的声音:“哎,我说老表,你什么事啊,是不是又在哪里惹下麻烦了要我给你揩屁股?”老公一笑:“建华哥,我你还不晓得?想惹事也惹不着,没有人惹我啊!是这样,你弟媳妇儿有点法律问题要咨询一下你。”接着他简单介绍了一下事情内容,还添油加醋地说:“建华哥,你可真得帮忙出个主意,你弟媳妇儿这两天吓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今天眼泪婆娑的!”

“切,好大点子事情,就把有信吓成这样了?你叫她跟到我来住几天,保管胆子大了!”

“哎呀,建华哥,你莫听他胡说,哪里吓到哇!我不过是怕影响单位。”阿信连忙抢过电话大叫道。

“不要紧的,这事我好像听到说了一下的,宠物狗咬了小孩,我们城关派出所还出警了的。你别着急,我明天帮忙问一下。怕什么嘛!饭该吃的吃,觉该睡的照睡。”建华大咧咧地说。

阿信心安了不少,连忙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表示,改天一起吃个饭,团聚一下。

第二天,建华打来电话,告诉阿信没事了,她这才知晓了详情。原来,那被咬的小孩才三四岁,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奶奶带着在这里上幼儿园,奶奶是个麻将迷,天天在小广场旁边一家麻将室打麻将。现在因为疫情防控,中小学恢复了上学,幼儿园还没有。奶奶麻瘾难忍,就把小孙子带在那里打麻将,小孙子在麻将馆呆不住了就由着他去小广场转一下。

咬人的狗其实是一条博美,主人带着它在广场溜达。那小孙子看见狗狗漂亮可爱,冷不丁扑上去一抱,狗一惊,照孩子脸上就是一口。狗主人见孩子脸上鲜血淋漓,知道闯了大祸,立马解了狗绳跑了。那打麻将的奶奶来了,看见孙子的惨样,当时就吓昏了,还是别人帮忙报的警,一些路人看见狗咬人,狗又跑了,还以为是流浪狗。

那小孩子的父母回来以后,看见儿子不仅破了相,一只眼睛也可能保不住了,急怒攻心,已经跑到城管局去大闹了几次。城管局的领导赶紧组织专班对城里的狗只进行清理。刚好这时候阿信在QQ群里问狗的事情,消息就传到城管局去了。

不过,现在公安局已经调集小广场所有的监控,走访相关的目击证人,摸清了事实的真相,那条博美的主人也已经找到了。公安局正在会同城管局进行调解呢,将来就是调解不成,要上法院,被告也只会是狗主人。

阿信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真的轻松了。她真心实意地请建华俩口子吃饭,自己也是想上个馆子压压惊,慰劳一下自己。

建华爽快答应了,还打趣她:“哎,我说弟媳妇儿,你还确实需要摆酒拜师,我得教你几招,第一,这什么喂猫喂狗,尤其是那些野的,喂它们干什么啊!第二,这遇事不能慌……”

“是的是的,应该的应该的。”阿信连声答应。

却没想到建华最后一句却说:“要得艺学会,跟着师傅睡。”听到阿信说“应该的”,建华顿时爆发一阵大笑。尽管是在打电话,别人看不见,阿信却忍不住脸红了。

晚上俩家人一起吃饭喝酒聊天,气氛很融洽,因为有孩子们在场,大家也只是稍微开下尺度有点大的玩笑。他们陪着建华俩口子喝了不少酒,散席以后,送走客人,阿信信步走回家。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小广场。跳广场舞的人不少,她却觉得小广场空荡荡的。

怎么回事儿呢?她四处张望,是啊,没有小白。不仅没有小白,其它的狗也没有,猫也没有。虫子也没有,蚂蚁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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