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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沃央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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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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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的孩子

班久要把早班全包了,整整三年,所有班车司机差点没乐死。

这条线路从城东总站单线循环32个站,第13个站是希望小学。

我要说的孩子就是希望小学的学生。

“你去找他,滚出去找他呀!”一个亮闪闪的巴掌接着狠劲一推,红色铁门在孩子惊恐的面庞前“哐当”合上了。妈妈把所有的愤慨传给了这扇门,吓坏了的铁门好一阵子抖动。

孩子浑身哆嗦,小嘴微张着。只是问了一句话,他又坐在了门口,看着黑暗像个恶魔,慢慢地把他熟悉的房子、小巷、树木,连同那些沉默的石头一口一口地吞掉。敲门只能再次点燃妈妈胸中的怒火,她会扯着嗓子,疯狂叫喊。后脑勺飞来她随手抓来的暗器,可能是碗、水壶、扫把、簸箕,或者衣服什么的。

临近期末的老师们恨不得撕开学生的脑袋,把书本一股脑装进去。讲台下一双双滴溜溜眼神,恍惚中带着近乎麻木的表情。老师断定这次考试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或妈妈》,要大家把作为背下来。如果是《我的爸爸》,该怎么写呢?他好奇地问:爸爸在哪里?各位已经知道,他得到了妈妈怎样回答。

他想起书包里有一块糖,是同桌给的。要是知道这些糖都是偷来的,当年他是不会要的。和妈妈的战斗没有可能赢,他已经学会了情况不妙,就拎包闪人。书包可以枕着,也可以靠着,更可以看书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孩子已经平静了。他靠着铁门,支起双脚,他准备写作文。他从自己的五官上推断爸爸的肖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挺挺的,骄傲地觉得这就是爸爸的鼻子。他的小手划过自己的脸庞,在高高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摸到饱满的嘴唇,突然觉得爸爸脸上的胡子咂到了他,他有些紧张。孩子抬头想象爸爸的身高,可以够得着徐徐微风中荡着秋千的柳枝。高大的爸爸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掩饰不住的笑容慢慢挂满他的小脸,他为有这样的爸爸而有些得意洋洋。

但是爸爸很快被肚子里“咕咚”声赶走了。他不伤心,这是家常便饭,伤心从来不会帮忙解决任何问题。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声了,他不想动,静静地坐着,这种饥饿感不久就会消失。这个坚定的信念,再一次挽救了他。

黑暗吞噬了四周,饥饿刚去,寒冷再次袭来。星星零零散散,微弱地闪着光。那颗最远的星星,他是那么的渺小,浑身瑟瑟发抖,那泪水就在眼里打转,一闪一闪。

他现在十一岁了,在所有季节里,他都这样坐等妈妈一觉醒来后开门。现在邻居们不会问这问那,他们习以为常。妈妈是个女人,可怜的女人。他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当妈妈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门口,还是会害怕的。

满天的星星都出来了,都在看着他,而他也盯着他们。星星们和他一样,都是孩子,连那个渺小的星星因为有了同伴,不再泪眼婆娑。

等吧,他对自己说。夜里的妈妈,落寞孤寂,仿佛一具空壳。她开门,呆呆地看着孩子哆嗦地起身、进门,而后重重地关门,蓬头垢面走进里屋。这时候,孩子已经不恨妈妈了,妈妈需要他的保护。

当闹钟响起的时候,孩子感觉他才睡下。快速地起床,洗漱,打茶吃糌粑,然后整理书包。似乎有某种程序在指挥他似的,小小的身体穿梭在狭小的屋子里,干净利落。临出门,他不忘把暖瓶盖子盖。

穿过昏暗的小巷,孩子很快来到了公交站。四周出奇的安静,孩子听见鞋子在地面摩擦的吱吱声,像老鼠在仓库里偷吃。寒冷从四处向他袭来,穿透他单薄的衣服,如饥渴般的钻进他的骨头和血管,瞬间把身上仅有的热气也吸了去。孩子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去,没有看到车。半个月亮冷冷地挂在天边,看一眼心里像浇了一盘水似的凉一下。孩子不太喜欢月亮,即使很多个夜里月亮陪伴他,帮助他驱散了恐惧。孩子四下瞧瞧,把脖子缩进衣服领子里,然后他数着数在站台上来回踱步,当数到二十时,车子出现了。他差点笑出声来,果真数到二十他把车子变出来了。公交车额头上顶着红色的灯光,电视上又丑又笨的牛魔王也是这样出场的。

有一丝浅浅的笑浮现在孩子小脸上。他轻快地上车。孩子熟练地走到车厢后面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在膝头上,窗户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热气从脚下小小的暖气片传遍身体,血液加速循环,每根神经放松了,孩子的心里美美的。窗外,路灯挂在干枯的枝枝桠桠间,发着微弱的光。街上没有其他车辆,但红灯依旧很长,担心上课迟到,他努力不让自己打瞌睡。他认真地数着数,等路灯亮了,他呼出一口气。和所有的早晨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车里就他和司机。车子摇摇晃晃,热气尽情释放着。孩子瞧见司机脑门很小,浓密卷曲的头发像被贴上去似的。脑门下面的身子一定不高,坐在驾驶座上,很像猴子或者其它什么动物在表演开车。他留着和那张小脸极不相称的胡子,看上去像舞台上的小丑。胡子,可笑的胡子,孩子这样迷迷糊糊看啊想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场觉真是美。多年后,成为父亲的他看着怀里沉沉入睡的女儿甜甜的笑脸,总会不经意回味起当年的感觉。

胡子从镜子里看到孩子歪着脑袋睡着,停车发动时动作轻了很多。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希望小学前一站,孩子的脑袋掉在左肩上,极不舒适的姿势。车里突然响起歌来,近乎夸张的节奏。孩子仿佛在睡梦中看见一位梳着辫子,带着墨镜的男人在眼前扭动,他藏装的一只袖子长长地拖着地,像邻居家那只灰猫的尾巴。男人的声音在冷清的街道响起,像心怀鬼胎的孩子故意要唤醒沉睡的人们。孩子醒了,他紧张地朝窗外望去。学校到了,现在手脚热乎乎的,他心满意足。几乎就在他下车的同时,路灯忽地熄灭了,像被谁吹了一口恶气。孩子走下车朝学校跑去,漆黑的小巷很快吞没了他的背影。胡子关掉音乐,车子沉默地向前驶去,偶尔有电动车,快速地在街道上划过一两道光。

高原的冬天很长,从九月底到三月底,五个这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今年是他在这个学校的最后一年冬天。清晨他踩着月光出发,晚上伴着夜风回家,和公交车的早第一班和晚最后一班时间刚刚好。还没到藏历十一月,就下起了一场雪。雪下的不大,但在寒风的催促下,路面结成了层层薄冰。风夹杂着雪花,吹打在脸上生疼。已经两个冬天了,孩子都穿着蓝色宽大的棉校服,没有手套没有棉帽子,他把自己整个地缩进了校服里。上车的时候胡子瞄到了他冻得发青的小脸,胡子脸上有个什么东西抽了一下。下车的时候,孩子又把自己缩进了校服里,胡子拿起手电筒,对着孩子的背影一直照着。那小小的身躯急促地迈着小步,他单薄的旅游鞋不断打滑,使得他只能贴着小巷墙边走。偶尔有一两个孩子被大人紧紧地牵着,把他远远地甩到后面。他的校服帽子像个锅盖扣在脑门上,使他显得更加单薄。谨慎地走路的他始终没有抬头看别人,所以他也无从知道来自背后的灯光。已经看不清孩子了,胡子坐回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从春到冬,孩子习惯了胡子似笑不笑的样子,习惯了那个陷在座位上让人发笑的背影,习惯了在夸张的藏歌中醒来,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孩子在班里有一个朋友。他的朋友来自牧区,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四合院里。他妈妈的个人小巧,脸出奇的长,占去了身上差不多一大半的长度。小眼睛,扁鼻子,薄嘴唇。但她脸上总挂着笑,很亲切。孩子从来没有见过朋友的爸爸,朋友也从不问他的爸爸,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朋友的妈妈每次见他都要摸摸他的脑袋,叮嘱他俩要友好,不要去惹别人。整个六年,他和朋友相处得非常和谐。孩子在学校里,安静得像个雕塑,以至于临到毕业了,他和班里很多同学都没说过话。可他爱上学,不仅因为他爱学习,爱学校中午的炒菜。每天早晨在他下车的时候,有人冲他的背影摁响喇叭,向他告别,给他助威。放学回家,学校里的朋友朝他使劲挥手,那小手像飘扬的旗子,传来“嗒嗒”美妙响声。这些声音使他感到温暖和骄傲。还有一点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进了学校的大门他就可以忘记妈妈,忘记寒冷和饥饿。在这里,他的内心是充实的强大的。

春天过得很快,转眼十三岁的他毕业了。

拿着优秀毕业生奖状,他的胸中有条清澈的小河,哗啦啦唱着歌。清晨天还没亮,他就在公交站等胡子。四周一片安静,星星已经回了家,只有路灯坚定地等待第一缕晨光。远远看到车子,兴奋使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笑容,他握紧手中的奖状,咬住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车子越来越近,都能看到胡子的小脑袋了。他全身的血液加速流淌着,一阵强似一阵的热量包围着他,小小心脏像个顽皮的小家伙急着要跳出来。一个班一个优秀毕业生名额,当他在同学们如潮的掌声中起来拿奖时,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胡子。这个奖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属于他们一起走过的三个温暖的冬天。

车子慢慢靠近车站,车内的灯开着。但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胡子。他仔细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叔叔,又朝车里瞧了瞧。

上不上?司机机械地转了一下脖子。

我,我找......,孩子在嘴上比划着胡子的样子。

哦,你是说有胡子的班久叔叔?他改线路了。司机摁下了一个键,门缓缓关上了。

车子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决然向前行驶着,孩子呆呆目送车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一阵冷气钻进孩子的胸膛,肆无忌惮地吞没了他身上的热量。一种热乎乎的东西划过他的脸,但转眼就冰凉了。天上,月亮冰壶般冷冷地挂着。地上,灯光发出惨淡的光。远处的大山依然沉沉横卧,一年四季,她都光秃秃的。雨疏风骤,那庞大的身躯全然毫无知觉。孩子把奖状攥成一团,他慢慢地走回家,打算睡上一觉。

等他醒来已经中午了,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干活的声音。刚才被他糊到墙上的奖状,一角已经向外翘起,没过了他的名字。他怔怔地看了看,睡了一觉,失落感也跟着醒了。

他用凉水擦了擦脸,走进厨房。妈妈听见他进来,马上放下手里的活。

“睡够了?来见个人”。

一个男人背着光坐在厨房藏式垫子上。

“你不是要爸爸吗?喏,我给你找的。”妈妈把他拉到男人身边,“我不欠你了。”

孩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疑惑、不解和惊讶。男人把手伸向他,孩子突然转身跑出门去。

“对他来说太突然了,这正是我担心的。”男人一脸忧愁转向妈妈。

“班久,他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和愚笨。”妈妈坚定地回答。

“他毕竟是个孩子。”班久语气。

妈妈斜了一眼孩子的背影,她继续忙着:“要是三年前就告诉他,他就拿不了今天的果子。”

“可现在,他……”班久迟疑着。

她的眼睛望着窗外,像在自言自语:“我还是了解他的。”

班久看见卸了装的她,脸色蜡黄,皮肤松弛。但那精致的五官还是很迷人,倔强的性子依然使他和三年前一样,有种想去保护的冲动。

“往后的日子,我来照顾你们吧,你就不用到处打工了。”班久有些激动。

“不要把我当小女人”妈妈转过身,“我习惯了他还不习惯呢。”

“噔噔噔”,不一会儿孩子气喘吁吁跑进来,手里拿着奖状。因为激动和羞涩,小脸涨得通红。他的嘴唇微微抖动,眼睛眨巴着,窃窃地走近他的胡子叔叔。班久的卷发精心打理过,双眼皮饱满,鼻梁挺直,蹭地起身,抱住孩子,他确实比孩子高不了多少。

家里多了个大男人,这是件大事。沉睡了多年后,音乐在他们家苏醒了,孩子听见妈妈常常哼着小调。但她的语气依然坚硬,孩子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还是会有些害怕。班久来家里,总会给他带些小东西。有一次,班久居然带来了一摞书,这是孩子第一次收到书,那天晚上他失了眠。那些书就放在枕头上,安静地盯着他。他的眼睛总也闭不上,没有半点睡衣。每看一眼,他的世界就掀起阵阵波浪,他在浪尖上荡来荡去,他欢快而放肆的声音把鱼儿都惊住了。过去的六年里,同学们书包里总会装着各种各样的书,他们在课间兴奋地交换着,炫耀着。那些书像一束强光,刺疼了他的眼睛,烧坏了他的嗓子眼。他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有这样色彩鲜艳的书,他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页一页翻过,在等待妈妈开门的夜里讲给星星们听。

班久似乎很忙,他不常来,但世界变晴了。夜里,孩子脑海里常常出现班久的小个头和一头卷发,他似乎在轻轻地唤着:爸爸!随即又非常害羞起来,脸烧得很烫,心儿扑扑跳。孩子的内心开了花,走路时看着路两边的大树乐,躺下来冲着天花板上的碎花布咧嘴笑,连那扇铁青的大门,他都想要抱住。班久临走都会狠狠地抚摸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发弄得像大风刚吹过,但孩子在镜子里看着有些得意。班久就要成为他的爸爸了!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和紧张不已。孩子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仰望着满天的星星,迫不及待地向星星们讲着即将到来的爸爸。广阔的天空下,星星们眨着眼睛兴奋地听着,孩子听见星星们叽叽喳喳的谈论,他有些微醉。

班久带来了好消息,是关于新学校,这是城里最热门的学校。班久、妈妈陪着孩子来学校报到,他们像一家人。新装修的大门很壮观,操场又绿又大,教室宽敞明亮,孩子左顾右盼,有些应接不暇。班久找到了一位老师,他低声下气地感谢他。那位老师一点也不客气,他看都没看孩子一眼。一边高傲地炫耀学校的名气,不时地强调高门槛有多么难进。与他的不可一世相比,班主任就亲近多了。班主任是个矮小的女老师,长了一张圆乎乎的脸,宽边眼镜下有一张机警的眼神。一见到孩子,她就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让孩子对新学校充满了期盼。妈妈此时一句话都说不上,紧紧跟着班久跑前跑后的。报到程序很简单,这大大出乎孩子的意料。孩子看到了很多他的新同学,他们穿着很讲究,尤其是他们脚上的运动鞋格外吸引眼球,孩子在电视里见过篮球明星穿过这种款式。孩子偷偷瞥了一眼班久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骄傲。

报到完了,班久提议一起去喝喝茶,庆祝一下。这家甜茶馆,装修很气派,服务员姐姐们穿着紫色的藏式上衣,甜茶茶香味很浓,但几乎没啥甜味。原来没有甜味的日子也照样有很多人喜欢。班久买了藏面、肉饼和酸萝卜,味道真的好。妈妈愉快地提议晚上回家一起做牛肉包子,孩子用渴望的眼神望着班久,班久说明天就要开学了,今天得准备准备,找个周末做包子。

之后的每个周末,孩子总盼望着能做牛肉包子。他得让星星们看见他们仨围坐一起,听他大声喊爸爸。但是,他有好几天没见班久了,他很想问问妈妈,但瞧见妈妈没精打采的样子,也就不吭声了。好几个周末了,学校的书都已经教到一半了,班久还是没出现。妈妈每天都把大门敞开着,直到天完全黑了,她才慢慢关上。要强的妈妈憔悴了,孩子稍不注意,她又开始把他赶出家门,而自己在屋里一会儿摔东西,一会儿嘤嘤哭泣。

又一个周末了,孩子一大早起出了门。他从公交总站得知班久已经调走了,按照他们给的地址,孩子又拐到了北边的盐业公司。盐业公司大门口,保安蛮横地拦住孩子,摆出一副官样:这里不是菜市场,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进出的。孩子把包里的奖状拿给保安,这是他在新学校得到了第一个奖状,上面还盖着学校鲜红的章子。可那保安根本不屑一看,他不耐烦地闭着眼睛,挥动双手赶孩子。孩子冲门里使劲喊:胡子叔叔,胡子叔叔。听到孩子这么大声嚷嚷,保安猛然想起了什么,他用粗黑的大手把孩子拎到大门外面,嘴里都囔着不清不楚的话,就像挪动一颗棋子。

看着孩子走了,保安回到他的办公室,他的朋友在里面抽着烟。“不就一小屁孩嘛,至于吗。”保安把门关上,神秘兮兮地坐在朋友对面,翘起二郎腿。“这你就不懂了,谁都可以进,偏就这孩子不能。”

两个人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但孩子却从开着的窗户里听到了他们的话。孩子嘴唇上下抖动着,地面仿佛用魔力吸着他的双脚,他挪不了半步,涮涮流淌的泪水把脚下的瓷砖都弄湿了。那保安的话在孩子耳边始终盘旋着,挥之不去。“你真以为那孩子是班久的种哪?呸,野孩子一个!准是他妈教唆的,亏得我眼神好。”“我看这孩子挺老实的,兴许叫班久的还想见他呢。”“故事复杂着呢,哪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人家老人家特意到我家里嘱咐我,我能不尽心帮她?”“得了吧,你那是拿人家东西手短,吃人家东西最短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还真看不惯这些总想占人家便宜的家伙。这孩子和他妈为什么不缠我,不缠你?班久单身,有房子有收入,都现成的,说他们不图这些谁信?你信吗?” “也许你是对的。”“没也许,就是。人家班久母亲都抹泪了,那可是她唯一的孩子,怎么可能允许儿子找这种不地道的女人。”见朋友认真地听着,他更加投入,带了些表演的成份。“老人家有门路,把班久调这儿,离那女人和孩子远远的。你也看到了,这女人和孩子恬不知耻,都能找到这。”“那就说明白呗,也不至于这样。”“这你又不懂了,听说这班久是个孝子呢,孤儿寡母的他能不顾及母亲的感受?这种事儿,没法讲清楚。老人家正在张罗,很快班久会忘了他们,那对不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母子。”

不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母子。天下最坏的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他和他的妈妈,孩子的小拳头咯咯作响,一股火从他胸膛里突然喷出来。那股火冲向玻璃,每一片银色的玻璃渣带着孩子惊慌愤怒的面孔散落四处,孩子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体夹在玻璃渣中滚啊滚,砸在坚硬的街面又弹起。他的身体似棉花,轻飘飘的,没有半点痛,他闻到了黑暗中血腥的味道。过了一阵,孩子清醒了。他看见自己僵直地站在路边,夕阳在他的身上撒上了一层灰色的光,保安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孩子口干舌燥,眼睛生疼,他转身往家走去。

落日陪他走到家门口便也下山歇息去了。远远看见红色的铁门,半开着。孩子没有进去,他蹲在门口,朝着缥缈的某个地方,黯然地看。夜幕降临,孩子仰起头,定定地望着夜空。星星零零散散地走出来,孩子脸上悲伤渐渐退去。一片灰黑的云层从天边慢慢盖过来,半个月亮显得更外凄惨,星星们娇小的身驱隐藏在云层中,努力寻找着孩子的方向。孩子给星星们讲过新爸爸的故事,今晚,星星们还在期待着。但孩子的喉咙被堵住了,他张不开嘴。

孩子仰望天空,等待乌云散去。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摸过他的脑袋。

“今晚的星星真是漂亮,不是吗?”妈妈挨着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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