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苹果

    我们家放水果的篮子，放在厨房远离洗碗池的墙边。每晚八点过后，吃完饭的父亲总待不住，要骑车出去到各个菜市场转一转，揽一把新鲜而又打折售卖的蔬果；有时候也买一些卤味作夜宵，或面包作早餐。他两三天这样跑一次，几乎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他抱进门的三四个塑料袋中，总有一个是装水果的：贡梨、西瓜、哈密瓜、苹果、沙糖桔、沙田柚、杨桃、香蕉、荔枝、樱桃、蓝莓、草莓……他买遍了所有能叫的出名字的品种。

他最常买的是苹果。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也就只对苹果稍微感兴趣。

我常经过厨房。因为经过厨房才能去厕所。一天四五个来回，我一趟又一趟地掠过那些码得高高的果子，从未驻足取食。而除了走出走进，其他时间基本上都被我消磨在房间里。我只是偶尔，可能隔上一两个月，凑巧被篮子里的某样东西的鲜艳光芒攫住眼睛，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轮到什么什么当季了。一月一月，一年一年，那篮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我都从未光顾更未关照过。它对于我只是一件艺术品，或者一幅唯美而朴实的风景画。总之不是吃的东西。

我不喜欢水果，因为它们太占肚子，而且大多有着干涩的皮或碍事的籽，吃起来劳心费力。我不爱吃。可母亲总怕我缺维生素，总劝我吃。她实在劝得急了，我可能拿一个最小的库尔勒香梨，两口啃净；或者仍然用一两句话搪塞过去，出门上学或进门写作业。后来她渐渐摸出了门道——帮我削好一个苹果，放在小碟子里送进房间，我才会欣然接受。实际上她也明白这并非欣然接受，只是我不愿罔顾她的劳动。可如今我的胃实在装不下什么东西，有时若那苹果稍微大了一点，她进来收拾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原封未动；或者被咬成一个肥胖的“工”字形，牙痕处泛着明显的棕色。这样，她把整个的苹果改成切好的小块儿，放在同样的小碟子里送进来。可她旋即发现小块儿也会剩下。于是后来小块儿的数量也慢慢减少，直到最后终于没有了。

灿灿星河，耿耿秋灯。我每天沉浸在永不止息的书卷当中，像沉在夜晚静谧的海洋深处，远离穹顶上镶嵌着的耀眼繁星，闭着眼用每一寸肌肤真切地感受它的冰凉与温存……有时候，我也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那遥远的篮子里原来还有我不吃的苹果。我试过命令自己去洗一个，然后果不其然地带着一种歉疚与悔恨的感觉把剩下的大半个重新过一下水，放在餐桌上。为避免这样的事情，我只好撇开脸不看那果篮，强迫自己，对大地的神圣孩子们敬而远之。

不知道下一次想起吃苹果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那时，篮子里还有东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