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力
岁月悄然催人老,浓情依旧是故乡。人过中年,时常会有隐藏于深处的心弦被拨响,触发我对过去时光的温暖怀念。
我在外读书,回家的时间少,每次回家我都会客客气气地跟左右邻居打着招呼,在和长辈们寒喧时,他们一定会表情认真地说那句永不变更的话:“你娘真是个好人啊,可惜就是走早。”这句话让我伤痛又让我感到骄傲,它镌刻在我心灵深处,成为我生命中的心锁。
在我七岁那年母亲就因病去逝,这是我内心深处永远的痛,记得母亲在临终前用骨瘦如柴的手握着父亲的手,有气无力地交待:“可惜我没上年纪,我走后,村里人会忌讳这些,怕他们夜里觉得瘆,你到公社去请放电影的到村里放一场电影,给村庄热闹一下。”在那贫穷的年代谁家舍得请一场电影?这样无疑会给家庭增加很大的经济负担,而我家本来就很贫穷,我们姐弟五个过年也穿不上一件新衣服,请一场电影不知又要多久吃不上饱饭。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以人为善,心若安然的人。
以前我家门口有一个菜园,是堂叔公去世时遗留给我们家的,园里碧绿的菜畦,种菜很是方便。在菜园的篱笆与我家房屋泥墙之间有一条窄窄的用乱石铺垫的坎坷的路,那年邻居家建房,要从我家门前这条狭窄的路上运输建筑材料,感觉很不方便,会浪费很多工时,于是就试着找我家商量,想拆掉菜园,从菜园里修一条路,没想到我母亲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连他们家想给的补偿都不要。每次和邻居闲聊,他总会提起这事,对我家千恩万谢:“当时我真的只是试着说说,没想到你娘会答应得那样爽快,还自己把篱笆拆了,你娘真是个好人啊。”以前我家屋后有一口水井,有好几户邻居每天都到井台挑水,邻居挑着两人桶满满的水,小心翼翼地从我家门前狭窄的小路经过,常会因水桶碰到土墙上,水泼自己一身,拆了菜园后挑水方便多了,因此我家后来也就再没有把菜园篱笆恢复。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一念慈悲,万物皆善的人。
父亲自小读书,不懂干农活,又没有多大的力气,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那个农业学大寨、大干加苦干的年代,这无疑成了我家贫穷的根源。贫穷的家庭生活总是节俭的,我们姐弟的衣服,老大穿剩下的老二穿,就这样,一件衣服要穿得没法再补为止,母亲还要在扔衣服时从上面拆下几块完整的布留着。那年我小姑姑要出嫁,家里穷得一点像样的嫁装都买不起。母亲人缘好,默默地东挪西借,硬是给小姑姑筹办了风风光光的嫁装,让村里的姑娘们都羡慕。每次去小姑家做客,小姑就会眼含泪花说道:“我风风光光地嫁过来,让我在婆家有了底气,婆家人也都夸我嫂子人好。”母亲那苟利于人,心留余香深深地影响着我。
在那个为温饱而愁眉不展的年代,成天辛苦劳碌的村民也渴望有精神生活,看电影、听小曲就成了时髦的精神享受,可在那个“民以食为天”的年代,都因管“艺人”吃饭成了难题,那个年代,每天都是早上杂粮稀饭,中饭、晚饭吃的是难以下咽的青菜拌饭,能吃上一顿白米饭简直是奢望。在那缺粮的年代,谁家都不愿意把“艺人”安排在自家吃饭,周围的村庄想看电影、听小曲都因‘艺人’吃饭问题不好解决,演出不成,只能走好远的路到我们村庄来。每当有唱小曲、放电影,我母亲总是主动把这吃饭的活儿揽下来,把“艺人”当客人一样招待着,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煎两个黄澄澄的荷包蛋。看到这些过年才能盼到的饭菜把我们姐弟给馋的咽口水。“艺人”一边吃一边动情地说:“在家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你们家的人真好啊。”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古道热肠总随心的人。
虽然母亲很早就离我而去,但是经常会从许多熟悉我母亲的长辈口中聆听到关于我母亲所做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们对母亲真诚的赞美,总是让我感到有这样的母亲而骄傲。“母亲是一个好人”这句话从小锁牢在我心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