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本良
今年的中秋和教师节重叠,少有的日子。这时我在家乡。
晚饭多吃了几块母亲做的豆腐,肚腹胀得很,我就在乡路上徜徉起来。太阳的光线隐去,就是母亲常说的“撒麻影子”的时刻,路上偶遇到的乡邻若不面对面地细看,常有错觉,我的堂嫂就把我们认作是某个,亲热地抓住我们的手臂摇动,而后又羞羞地放开。
东边的山冈有隐隐的霞光闪现,那里的冈峦就比周边生动许多,因为蕴含着月的母腹,此刻无法按捺住将要做母亲的显摆,幸福的情愫都现在脸上了。隐霞的晕里有弯眉一道,在纯净的天幕上探出,眼睑、半幅脸颊、下颌腾出的描绘结束时,圆月从冈峦中诞生,她当然是婴儿,淡淡的金色是冈峦分娩时母体血色的遗留,她是无助的,哭喊是她的本事,那淡金色里就听得见,她离开山冈母体时是那样的不舍,总看出这里那里和母亲的牵连,当她脱离的时候,褪了鸭嘴的淡黄明晃晃地挂在冈峦之上,宛如一群姑娘小伙生龙活虎离开故乡的时刻,那个时刻我在哪儿呢?
忽而,我就明白我匆匆奔向东边的脚步,麻影子里模糊的东西只有蹉跎,只有暧昧,只有混沌,它掩住了世间一切的美好,让人们产生奔向光明的动力,这样来说,至暗时刻也不乏积极意义。正如人生,人生如昼夜,哪会都是亮堂堂的时光?在暗夜里思绪固然脱不了灰色,等待间有的沉沦,有的梦死,有的求索,对酒当歌中一时多少豪杰!真正的豪杰,没有慨叹江月的初照,没有在江船里一尊还酹江月,而是在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我这样想着,便记起昨天是伟大导师逝世四十六年的忌日,当然我还记起吴刚的桂花酒,那年的九月九日,我小学五年级,月亮那时陨落在泪河的波涛中,倾盆的泪雨就是桂花酒。
从东往西,是我回老家的方向。月亮已有些皓色,路灯也斜斜地挂,我应该看见我的影子在我的前面,却久寻不到。有多少年的中秋,我没有陪母亲住在老屋?我数不出来。常常是吃一顿饭,丢下一些物品或是一点钱币,匆匆就走了,还觉平顺心安。母亲的意外里,我留下了,她停下为我整理行装的忙碌:好,好……一连串说出的“好”里,她像遇见了久违的她的心动。母亲最喜和我们促膝散谈,有时看老屋周遭又发一声叹息,她的叹息里,不是为老家越来越多的新楼,也不是为穿梭在乡道上的汽车,而是为我们失去了自己的影子,她说,老人们都不在了,这些锄头镰刀怎么办呢?她刚刚把我买回的一把名品菜刀请铁匠煨进了钝口的锄头。
回到家的时候,邻人说,母亲拜月去了。地点在水波岭上,船形的岭上有一个庙堂,是她们六位老人的净土,我没有去看她们拜月的仪式,一盒月饼找到它最好的归宿,在月色里的顶礼膜拜中成为牺牲,月亮会找到她融在饼中的影子吗?
夜半,我被窗外的皓月唤醒,澄碧的夜空寥廓高远,清辉洒在农家新楼的琉璃瓦上,荡漾四周;秋虫一缕缕的嘶鸣更显老屋的幽静安谧。我循着金磬般的声音觅去,声在石缝中,手机的亮光覆上,它知道亮色里没有它的知音就压低了嗓门,也或许就是蔑视,移去亮光,宏亮金磬般的声音,又在清辉里悠悠地弹。
我在月辉里沐浴很久,觉得有东西回到我身体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