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儿

糖果儿

凌晨，一轮明月还在村头柳树枝上散着白昼般的光芒。

银白月色里，一家农户屋内亮着灯光，灯光从门缝间的空隙中挤了出来，直直穿过竹篱笆的围墙，射在路边的水塘，平静的水面上跳跃出许多光的影子。

孩子他爸，坐在床头的妈妈说，娃子才一周岁，你在家可要带好。妈妈伸手拨弄了下还在熟睡中儿子的头发。又说，你腰不好，家里农活慢着来，别太吃力累坏了身子。这次我去城里打工年尾可以挣些钱回来。

床尾的爸爸把两个蛇皮袋塞满了出门要带的东西。一张身份证放到最上面，下面压着妈妈爸爸和儿子的一张合影。

爸爸用力拴紧了袋口，轻声的说，你就放心吧。这次难得在城里找到活干。家里有我呢。你一人在外也当心点，挣钱多少不要紧，只要人能平平安安的。

发着亮光的水塘边，响起了汽车的鸣叫声，几个女的从车窗伸出了脑袋，朝有亮光的屋子喊到，快点儿，富贵他妈，车子要走了。

车轮飞快向前滚动，发着光的水塘在车后逐渐变小，车子在路口拐了个弯，整个村子消失在月色中。妈妈拉开车窗伸头往后看，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路边白杨树上不时有鸟儿被惊飞的声响。

天亮了，玻璃窗外的清晨，还有淡淡的晨雾在树梢上缠绕。富贵一睁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在床上哭出声音，声音响亮有力。奶奶从厨房冲进屋内，两只手在围布上擦了擦，乖，富贵醒了不哭，这是奶奶的房间，不怕，奶奶抱抱。

一轮红日划过天际，在山顶上面露出圆圆脸颊。奶奶牵着富贵的手迎着火红的晨霞，在水塘边的路上向村口张望。一会儿，奶奶指着村口说，富贵呀，看，爸爸和爷爷干活回来了，来家吃饭喽。富贵看见了拍着小手摇晃身子迎了上去。家里的一条小黄狗却早一步跑到近前，甩着尾巴嘴里发着亲热的犬叫。

富贵每天晚上非要闹上一阵子，像少了什么东西吵着不肯睡觉。奶奶嘴里哼着儿歌搂着孩子在床头不停的摇晃拍打。直到后半夜，富贵累了才有了睡意，一声不响在奶奶手臂上沉沉睡去。大约有了十几天，富贵像是已经习惯了什么，可以一杯牛奶下肚躺在奶奶手臂上就能睡着，一觉睡到天亮。

白天富贵随奶奶在院里玩耍，地上一片叶子可以当做玩具玩上好长时间。偶尔，也会跟着爸爸下田去，爸爸在田里忙农活，富贵在埂上忙着抓虫子。蚂蚱，蝈蝈，青蛙被追的七跳八窜，跑得老远… …

秋去冬来这一日转眼入了年，才下了半天的雪竟染白整个村庄，路边水塘里结了冰，散落的几株芦苇蔫不拉唧垂在塘边，头顶上盖满了雪花。

晌午雪停了，满院子都是雪花，从院内到院外，穿过水塘直到马路中央，分不清路面上的坑凹，只见积雪，雪白，耀眼。一只喜庆的喜鹊在门口的白杨树上叽咋地叫着，不时从树上弹落下的积雪飞入水塘的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妈妈回来了。爸爸朝屋内喊，富贵，妈妈来家过年了。

富贵听到声，站在门前往院门里看，妈妈？孩子迷茫地眨着眼睛，站在那没有反应。

妈妈蹲在院子中央，早已把行李胡乱地扔在脚下，伸开双臂，脸上像开了花，过来，娃，让妈妈抱。

富贵倚在门上笑。家里要是来客人他就会这样。两只手扶在门上假装好玩似得摇着木门，门被摇的发出了声响，步子却没有动弹。

妈妈着了急，见儿子不过来，自个快步来到孩子近前，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想亲近一下。富贵却哭了，他不晓得这个人为什么要抱他，一边哭一边往外挣脱，手上的方便面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倾斜着身子使劲地往爸爸那里挣扎。

妈妈看见孩子在怀里挣扎，轻声叹了口气，慢慢松开了手。富贵带着哭声摇晃着身子跑到爸爸的身后，泪汪汪的看着“妈妈“，一双手紧紧抱住爸爸的腿，喊着要爸爸抱。爸爸左右夹在中间没有了办法，只站在边上傻笑。院子里的一只公鸡急匆匆冲进屋子，叼起地上的方便面跑到院子外面，很快围来一群团伙，一包方便面瞬间被消灭了干净。

妈妈瞧着孩子呆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弯腰从包里翻出了糖果来，带着棒儿有彩色的糖果。来，娃，到妈妈这里，给糖果儿吃。妈妈说。见到糖果儿富贵的眼睛亮了起来，翻眼瞧瞧爸爸，瞅瞅“妈妈”，身体立在那还是没有动弹。

过来呀，妈妈摇了下手里的糖。富贵这下有了反应，伸出手来抓住爸爸手，让爸爸去拿。爸爸笑着说，儿子，自个去拿。爸爸扶着儿子的手去接妈妈手里的糖果。富贵急忙甩开了，转身藏到爸爸的身后，伸出脑袋盯住了妈妈手里的糖果儿。 

爸爸没有了法子，慢慢接过糖果，轻轻放到孩子手里。富贵拿到糖果脸上有了笑容，眼睛里有了糖果的色彩。身子靠在爸爸的后背上，两只小手一起用力，一会糖果儿的彩皮拨了去，露出乳白色糖肉来，一张口，糖果儿含在嘴里，小嘴巴鼓了起来。

午饭后，云雾中漏出太阳，金黄色的光芒照在水塘里，冰面上折射出光的影子。芦苇头顶上的雪花开始融化，水珠滴在冰面上，溅出一个小小的坑。

娃，到妈妈这儿来。妈妈手里攥着一大把糖果，各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彩光。叫妈妈。妈妈拿出一只大大的在孩子面前晃动。妈妈想让孩子“认识”自己，听孩子喊声妈。一个上午妈妈都在想着这件事。

富贵望着彩色的糖果儿，摇着身子，进一步，又退了一步。妈妈像看到了希望，娃，叫妈妈就给糖吃。孩子望了望周围，找爸爸。哪里能寻到？爸爸躲在门后看着呢。

娃，叫妈妈呀，有糖吃。妈妈摇着糖果，眼睛里闪出一丝期待。富贵低着头站在院门的台阶上两只手玩弄着衣角，没啃声。叫呀，娃。妈妈还在努力，往前几步蹲在富贵的眼前。

富贵偷眼看看眼前的糖果又抬眼看看妈妈，眼睛扫了下四周，垂下眼皮接着玩弄衣角。娃，糖甜着呢，叫声妈就给娃吃，妈妈拨了糖果的皮，带着彩色花纹的果肉送到富贵的嘴边。叫妈妈，娃呀，妈妈急切的目光里显现出祈求的神情。

-妈-妈，富贵出了声，分明是哼哼出来的声音极模糊不清，妈妈却听见了。哎…，妈妈脸上再次开了花，一手将儿子搂进怀里，一手把糖果塞进孩子嘴中。

… …

冬日的午后，农家小院里妈妈和儿子在享受着糖果的甜蜜，孩子的甜蜜在嘴上，妈妈的甜蜜在心里，就像冬日的太阳，暖暖的。

爸爸用一串鞭炮送走了年。这天，雪花还在空中飞舞，还是那辆大巴车，在水塘边鸣响了喇叭。车轱辘在零星的雪地上留下半深半浅的车辙，在乡间小路曲折向前。虽然，雪越来越大，可还是没了年前的威力，飘了半晌，路上才积了薄薄的一层，却也足够掩盖春节喧嚣留下的痕迹。远远望去，整个村子依旧寂静无声，村头的那颗槐树光秃秃的矗在半空，不声不响地看着汽车渐渐远去。

一年很快的。妈妈在车上想。

… …

木柜上的糖罐装满了糖果，富贵每天在嘴里含着一颗。村里的大伯拍拍他的头问，富贵，糖果那来的呀，真漂亮。是妈妈从城里带来的，富贵从嘴里拔出糖果，添着嘴唇说，妈妈说了，明年过年还带。

糖罐里的糖果还是被富贵翻了个底朝天，没隔多久糖罐也被甩碎了。爸爸从村口的小卖部重新买了一箱干吃的方便面，富贵大部分时间坐在院子中央，嘴里啃着方便面，一些残渣从手缝里撒落一地，一群鸡在他面前围了半圈，低着脑袋抢着面渣吃。刚忙完活的大伯在门口逗他，富贵，家里收麦子的时侯妈妈回来吗？妈妈？富贵刚把一块面送到嘴里，忽然停住了，妈妈？那儿呢？…

夜里的春风把院子墙角里的糖纸吹散在路上，水塘里，藏在绿油油的麦田地里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