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聊地盘坐在西山山顶上,用双留念眼神,回望钢筋水泥筑成的城市。伏在山腰间的夜派出手下,趁夕阳不注意围住了一顿暴打,夕阳红肿的脸滚落山底,毫无声响被夜踢进乌黑的西边天际。
夜爬上山顶,宣布为王,统治了城市。
《二》
上海康馨公司二楼过道一盏荧白色灯,像是感觉到统治者的到来,挺直身子,头上顶着淡黄色圣光,极为恭敬的为夜照明了悠长的通道。
踩着自己瘦长的影子,脚步凌乱像一个刚刚从战场被打败的斗士,从车间的后门逃了出来。一个孤独的身影悄悄躲进卫生间的墙角,后背重重贴在坚硬的墙体上,一股胀气在肠道徘徊,喉咙按捺不住,一声长叹声从嘴巴发出声响。摸索着从口袋捏出一根烟,啪----黑暗的角落闪出一星火花。一丝淡淡青烟从鼻孔轻缓流出,蜡黄色的烟蹄在干燥嘴唇上来回出入,用燃烧尽的身体来换取和慰藉筋骨上的疲惫。
四周寂静无声,眼皮似悬着千金重的陀,沉重地怕是闭上了再没有提起的力气,用力揉揉眼皮,茫然的扭头看看窗外黑色,一丝凉风也从狭小的窗口滑了进来,无意间,一根烟和一个曲蹲的人影一起装饰寂寞无际的夜。
《三》
阿杜,磨叽什么来,还不去干活去!车间主任在过道的尽头发出响亮的声音。空白如被格式过的脑子猛然间被强行输入了信息,终于有了反应,没有力气的身子像是被什么牵引着领进了庞大的车间。
悬挂在半空的灯管毫无表情拉长着那张灰白的脸,像大辈子没有吃顿饱饭一样,耷拉着身子横竖交叉盘旋在车间的空中,了无生趣地吐着白色的光,映亮大半个车间。
车间灯光辉煌,两百人沉浸在光晕里埋头不语,十指伴随着轰鸣的缝纫机马达声在车台上飞舞,像位钢琴师坐在宽大的舞台中央,头顶绚丽的白炽灯,沉醉在自己弹奏的“音乐”里。每天不停地重复着,“音乐”塞满身体各处神经,直到麻木和空白,像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浮在空气里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许会有一天突的惊醒,飞舞在黑白琴盘上雪白如水的手,早已在似刀的时光中耗尽养分,如秋后的稻田,无边无际地枯黄和荒凉。
《四》
一件白色的衬衫在缝纫机快速旋转的针迹下形成了模样,踩完最后一针,一只沾满线头的脚从脚踏板上面抽了出来,缝纫机的马达停止了每天歇斯底里的吼叫,趴在那里进入了“沉睡”。
伸了个懒腰,伸直中指,指甲缝里嵌上一根橡皮筋,大拇指轻抬朝后轻拉,细长的橡皮筋立刻绷直,强大的拉力在两指间展开,手臂伸直与肩平行,瞄准目标,嗖——橡皮筋发出轻响,飞离指间,朝着莹白色的灯光冲去,啪——命中目标,橡皮筋回弹,朝后划出一条狐线,垂直落下。灯罩上的粉尘像冬日的雪花浮进白炽光源里,划出瀑布般的架势,落在车台上。
前排的缝纫机戛然而止,她直起身子,抬头望望空中还在零星飞散的粉尘,回头看看我。
干嘛呢?她依旧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打鸟呀,我伸了伸腰,扭扭胳膊,一身疲惫样。
车间有鸟吗?她笑出声来。
鸟早就飞走了,我侧脸看看窗外,黑夜如墨涂满天空的空隙,白天还在阳台吵闹的麻雀也被染上墨色,隐在树上和叶子一样期待黎明的阳光洗去身上的墨色。
我打的不是鸟,我缓过神来,哥,打的是寂寞。
寂寞,哈哈...这次她露出洁白的牙齿。拨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姐,听的不是音乐,是寂寞。她学我的样。
一脸笑容流过甜甜的酒窝,似一池莲花在阳光中芳香绽放,方临池数步,一缕清香涌进寂寞的心底,顿是消除了满身疲惫,布满血丝的眼睛完全被迷人的莲花覆盖,心间一点活力随着一道掉进莲花丛里不能自拔,只留下空空的壳傻傻地在缝纫机前入了神.....
《五》
车间雪白的墙上立着一个圆形的东西,里面永远拖动一长一短的步子,踏出极其有节奏的步伐,不快不慢的从起点转回起点,重复显示新鲜而又陈旧厌烦的数字。
21.45分,一天的一段路程到此止步。两百多台的缝纫机马达,瞬间停止,三百人的脚步如同潮水般的涌出车间。漆黑的马路上亮起点点电瓶车的灯光,起伏着驶向远方。厂房在身后被毫无乐趣的黑夜吞了进去,融进黑色的世界里分辨不出轮廓。不想有丝毫的留恋,出了大门一转身,自己抬脚踏进了另一个时间轴里,和车间墙上的东西一样,重复行驶在自己轨道上,不顾路上风雨,一路兼程。
公司宿舍的大院星光灿烂,阳台刮起的凉风吹起窗帘哗哗地响。
嘀嘀...QQ头像闪烁不停。
下班了?...
嗯!....
忙什么呢?....
玩游戏。你是谁?....
你猜?....
瘦小孤独的身影被一盏15瓦的橘黄色小灯拉到窗外。沾满灰尘的木桌上,放着不晓得放了多天的一瓶白开水。一盒饼干早已经被消灭干净,剩余的粉末残渣在泛了白的水泥地面凝成块状。时不时一只蟑螂从漆黑的墙角探出头来,在块状的物体上窜来窜去,张扬的向世界宣告自己领地的肥沃。
几条木板和一根废弃的布料捆扎成的桌前,一尊消瘦的躯体和一双浑浊干涩的黑目,用着迷幻神情紧紧盯着19英寸的屏幕,眼角闪着兴奋和异样的光芒。手指飞快的跳跃着,在黑色的键盘上敲出不同的方块字体,在绿色的方框中间欢快的闪烁。四周悄无声息,整个世界瞬间在19英寸的屏幕里形成。
王者出现,万人膜拜!已经像是咸鱼死掉的神经,即刻间在身体里澎湃涌动,向着一座一座高峰冲击,忘记身后一滴一滴的鲜红细胞如同脱了水的馒头,干瘪,灰白。身体不轻易间像空了壳的氢气球被风吹的翻滚跳跃,然后,撕开一条裂缝,在空中炸开,粉碎!
《六》
东方吐出一片白,缓慢洗掉夜的墨色,遗留下的水珠,挂在绿色草尖上发出晶亮的光。
伸了个懒腰,钻出帐篷,幽香的莲花池依旧花香争艳。呲....铁板上的蔬菜煎出一股白烟,菜香四散诱的口水流了出来,抬手才想把口水擦掉,突然身体飞快的下沉,仿佛要跌进了地壳中央,黑暗笼罩一切。紧张的上下摸索,一道光刺了进来,努力睁开眼睛,电脑屏幕上的蓝光在眼前跳闪,嘲笑般的发出,呲…呲…的声响。
原来是一场梦!
大把的口水还挂在嘴角,已被黑夜浸过的面孔泛着油污地光泽,四肢展开如纸片般的软弱无力。心底被一丝异样的东西填满,像一个落魄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冲上战场,已经举起了白旗。
电脑屏幕依旧闪烁着光芒,屏幕角落的QQ不厌其烦的跳跃着。手臂已经压的疼痛难忍,沉沉的睡意无法让头抬起,稍微调整了姿势,重新将头藏进手臂里,趴在木桌上继续睡去。
慢慢闭上眼睛,四周寂静无声,黑夜再次袭来。全是黑色,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