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思 慈 母
我的母亲是一位受过很艰难苦楚的母亲,她离我们已经二十多个年头了,早就想为母亲写个什么东西,以作纪念,以慰情思。一来怕过度伤心难以成文,二来怕弄巧反拙,写不好反而对不起她老人家,几次提起笔,又搁下了,心中一直纠结,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消除杂念,敲响了键盘。
母亲姓杨,叫淑珍,是从一座更高的山上下嫁到我们这个大山来的,从外到内两全其美,属传统美德妇女,对丈夫及子女的任何错误都能包容。由于患癌症,一九九三年撒手人寰,享年六十六岁,其时我们四兄妹大多有了各自的家。
我母饱受病痛之苦。可怜的母亲的死,是活活痛死的呀,她疼痛难熬的时候,几次欲行短见,还叫我们找巫师设法让她早走。在旁痛苦的岂止我们一家子呢,全塆下的人都为她伤心落泪。她的一生有多少病痛啊,我十岁的时候,她患风湿,一点自理能力都没有,是我休学在家帮她做饭、洗衣,为她穿衣、梳头等等,后来经常住院,小病那是接连不断。
我母饱受养育之苦。母亲前前后后生了八个孩子,存活的仅四个,老大是个女儿,不足一岁就夭折了,第一个孩子的不幸,不祥,做母亲的岂止是痛吗?还有方方面面的担心啊。第二胎幸好是个儿子,起名宪林,而且养大成人,居然也成了一村之长。三年之后生下我,人们都说我长得像母亲,而且我也是多灾多难,两次患大病几乎死去,四次摔伤而休克,几乎死去,给母亲造成多少痛苦和折磨。之后我弟弟永忠降临,算命先生说弟弟八字大,说什么“永忠永,做官有准。”但必须过继他人,否则难以长大成人,我们乡下人迷信,就让弟弟过继堂叔,谁知堂婶怀孕后竟然把弟弟给退还我家。永忠弟回家不到一个月,便真的应验了算命先生说的话。母亲一急,一气,又一急,一痛,让她肝肠寸断。再接下生了妹妹丽霞和弟弟宏超,最后怀的是双胞胎,这双胞胎是胎死腹中才生下的。这养儿之苦,苦不堪言;失儿之痛,痛不欲生。
我母饱受劳作之苦。母亲在养育儿女之时,上面没有公婆,丈夫不在身边,因为父亲当时在村里任职,只顾工作不顾家。母亲一个人拉扯一堂儿女,还要持家,还得种菜,还必须去生产队挣工分,为了供孩儿们上学念书,晚上打草鞋,常常打到夜半更深,每常瞌睡来了,倒在打草鞋的凳子上睡去,连床都没上,个中酸辛委实难以言表。
我母饱受生活之苦。母亲的性情犹如她的名字,那样贤淑,那样珍贵。她自己宁愿忍饥挨饿,宁愿吃差吃少,也要节省下来让给我们兄弟姐妹们吃,或是留下招待客人。早先父亲是大队领头人,上面有乡领导和机关单位的领导,下有父亲领导下的村民,他们来了,得留下吃饭,还得多弄几个菜。客人来了,家里拿不出菜呀、米呀、油盐呀什么的,母亲只得偷偷地出门去塆下借。父亲名下的客人必须伺候好,一来母亲知道要帮衬父亲,帮父亲为人,二来父亲只知道领客人进门,不知道为家里买点菜呀什么的,没招待不好他还得大发脾气。一旦来客人了,手艺人来做事了,我那可怜的母亲,便要设法去向人家借,出门泪汪汪,进门笑脸装。等客人一离开,母亲赶忙把好一点的菜拿走,留着等下一次的客人,有时含着眼泪劝我们:“妈也是没办法,妈妈好难啦。”此话一半是说给我们听,一半是说给父亲大人听的,害怕父亲有想法。在生活上我的母亲尝透了做家庭主妇的难,做妻子的难,做母亲的难。
我忘不了,母亲临终之时,我的哥哥、弟弟、妹妹都成家了,周围比我小的男男女女都成家了,唯独我这个三十好几的老二尚未成家,东说东不成,西说西不就,母亲歹说好说都不效,今天叫这个做我的工作,明天托付那个帮我介绍对象,结果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有时候我甚至不耐烦,她老人家谢世之后好一段时间,我才逐渐感觉到缺少了母亲的唠叨还真不习惯。
忘不了,母亲临终之时,她是没有闭眼的,我知道她老人家的不闭眼是因为我,我当时是悔恨交加,一边念叨:“妈,您老闭眼吧,我知错了,我会很快成家的……”一边帮她闭上眼睛。
忘不了,周围人都说我是个孝子,这是对我的刺激啊,尽管人家是出自内心的话。我孝什么呀孝?是我让她老人家是死不瞑目啊,最对不起母亲的是我啊。
在这里我要告慰母亲一声:妈,我,您的老二,您老最放心不下的儿子,早已成家了,媳妇给您生了一个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孙女儿,您九泉之下瞑目吧!
哥哥、弟弟、妹妹们成家后,我这个孤男自告奋勇承担赡养二老,让有家小的哥哥、弟弟、妹妹养育自己的儿女,由此父母无论大病小病,一切费用和侍候统归我负责,直到母亲病危去哥哥家,寻医、买药我仍然包揽了。母亲娘家的礼节亦归我打点,而且自小外公、舅舅等归我拜年。以至2000年成家(以校为家),当时除了几套衣服,几本书别无长物,2001年转正要交几千块钱,我还是去浙江找打工的几个亲戚凑合的。我这样做,造成如此的状况,其初衷不是为了弥补什么,我只觉得应该这样做,但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给母亲点滴慰籍,亦或回报点滴……
一思一念吾娘苦,
写一行来泪一行。
一字一词皆泣就,
一横一竖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