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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秋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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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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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的倾诉

老哥呀,你等等我,一会你的狗儿子就过来了,他要杀了我,吃肉。

这样也好,我又能和你一起飞在后山上了,看看山泉,闻闻花香,追追兔子,斗斗山鸡。我想你不会去天堂的,那儿没有熟人,没熟人说心里话多孤单呀,你一定会回后山的,你说后山是咱的家。咱不是死,是回家,一个美丽的家,一个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一石一水,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如自己的双手的家。能和你在一起是我命中的享受,活着我是你的狗,死了我还是你的狗。

咱们俩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从没有把我当成一条狗来看,而是当成一位知心朋友。你能为了我,不去城里和儿子住,就为了这种义,我也得为你守孝,我原想等你入了土,就守着你的坟,给你护一辈子坟,做个义犬,让人们记住世间是有真情的。

可是我要死了,你儿想吃我的肉。你的狗儿子,吃遍了各种美食,就是没有吃过我的肉。他为了吃我的肉,要烧后山,要烧咱的家呀!为了保着后山——咱的家,让他吃了,也算得上义举了。这些品德都是你对我说的,我按你说的做,不能为了我,让一山的生命灭了。

死了应该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因为又能和你在一块,听你说话,和你一起到后山上散步了。

我知道,你最近几年老是苦闷,你担心你的儿子。有人给你送来厚礼时你对我絮叨说这太不对了,这不是送礼,是拉你儿子进监狱,是侮辱你的祖先。你把送礼的人撵出去,骂他们,他们则仍笑嘻嘻地听着,把东西放在咱家门口逃了。你劝你儿子不能收这礼,你儿子说,现在不收将来谁会给你送,再说天下人都这样做,自己不做,无法和别人相处。你不理解,戏文里还骂那些贪赃枉法的狗官呢,你儿子竟把戏文里被咒骂的狗官当成榜样!我骂你的儿子,骂他不成器,终会害了自己,可是儿子的官越当越大

你一个人孤独时对我说你很矛盾,想儿子又不想和儿子住一起,你讨厌他的匪气,看不惯他对别人頣指气使,也看不惯他收的那么多的钱财你担心你的儿子,可是你已无能无力,劝他,他不听你说要看他走进监狱,我知道这是气话,没有父亲诅咒儿子进监狱的有时候你恨恨地说,谁也不能替他,任他走到哪儿呢,只是千万别让我看到。

我只是坐在你身边听你絮叨我给你拿不了主意,只把头在你的左腿上蹭着。蹭你的腿是咱交流的方式,你高兴时,我蹭你的右腿,你不高兴时,我蹭你的左腿,我高兴时围着你转圈,蹭你的两条腿,可是我觉得这几年我很少蹭你的右腿。我向来不怀疑你的判断,可是我也没有法子,我只能和你一起叹息,望着你昏花的眼,无能为力地伴着你。大大的夕阳,把层层的树影投在咱身上,像你无奈的思绪。

你的儿子没有进监狱,倒是官越当越大。

你儿子曾是你的骄傲,他长得帅气,有志气,一口气考上大学。当时你多光鲜!你虽不当面夸他,但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来,一个农民为儿子而产生的无法掩饰的自豪幸福,从别人看你的眼光里也能看出你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你把衣服洗得更干净,走路呀,也把胸挺得更直,我跟在你后边,也像一位武士。我也高兴呀,我对着每一个人吼叫,让他们看你,看你的自豪与风光。

儿子考上大学时,按照当村子里最时髦的做法,请放电影的到村里放一场电影,再请几桌客,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排场一番,这是长面子的事,也是对别人宣示。在村的思想里考上大学就中了举人,可以放官了,父母应该子而贵,说话做事都应该与以前不同以示自己身份的提高。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做,你想自己是一农民,要做符合农民的事,你认为自己成不了老爷,只能是个下人。

为你没有放电影,没有请客吃饭,村里人都说你是老鳖一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可是你心里是想让孩子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农民,别忘了根本,你说只有记住根本才能走得远,别人只是在你得势才围绕着你鞍前马后地陪小心,你一旦势他们便会马上离开你,甚者还不忘踩你脚。

你对儿子说,人呀最怕是翘尾巴,别有了一点出息便忘记了自己是谁,要认真做好自己的事,一日吃饱不是饱,一生有饭才是饱。

你儿子大学毕业分配到县上工作,你没有请客,人家说你儿子的工作不好,羞于炫耀。可是当邻村因生育孩子打死人命时,村人才知道你的儿子是多么的出息。

你儿子坐着轿车回来处理这事身边站两个戴大檐帽的人,说话不多,但很武威,视众人如草芥。他听了死者家的话后只对着人群大声问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国 策吗?”没有人回答。他的目光如电影里的机枪一样扫射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众人在心里不住问这个问题,不知道是不会回答还是不敢回答。他又提高音量,大声问一遍,仍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有人打起哆嗦了。

“那就是!”如一炸雷,轰得众人耳鸣目眩,又不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处望去。那墙上有一行标语:上吊给根绳,喝药抽抽瓶,打死不偿命!

场面静得只听见屁一个接一个滋滋响。

“吭。”他咳嗽一声,“政 府是关心群众的,决定对死者给以人道主义的补偿。给丧葬费二千元,免除五年的所有派款。可以了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这样一场风波过去了。

你儿子当时没有回家,可是有的人都认出了那是你儿子,从那以后所有人见了你一下子矮了半截。

后来你问儿子打死了人为什么不偿,在古代还偿命呢你儿说这是  策是一个巨大的碾子,轧了谁就该谁倒霉。你听不懂儿子的话,但你懂那个碾子的比喻。你没有和儿子辩论,可是你对儿子有了看法,你从这一刻起发现儿子早已不是你的儿子了。你和儿的分歧就是从那一次开始,你因儿子而起的自豪与骄傲一下子全没了,代替的是迷惘和担心。我分不清是怨你,还是怨你的儿子。

老太太走后,咱俩一口锅。你不吃你儿子拿回来的东西,你说那东西都是加工的,没有后山长出来的清新。咱只吃最新鲜的东西,咱们俩的肉是最干净的,没有一丁点的污染。你儿子知道得最清楚,因此他想尽法子要吃我的肉。

你见你的老婆子了吗?你们分别十几年了,她现在啥样?腿还疼不?白内障好了吗?嘿!我想象不出她的样子了,酆都城里和咱世上一样不一样?嘿,不问了,反正马上我也过去,咱们又团圆了。我似乎看到了,你又坐在小院里,听着戏,看着老婆子刷锅,扫院子。一院子的阳光。

这几年真难为你了。一个人自己做,咱俩吃,还得洗,还得晾,好在山里人孤独惯了。你想老婆子时,带着我到她的坟头一坐就是一天,我知道你的心事,也不说话,卧在你身边。你对着坟头一个劲地吸烟,一盒两盒地吸完了太阳从东边缓慢地爬到南边,又倏忽栽倒在晚霞中。那护陵的陪你说话,你总不理她,她给你送饭,你看也不看。她是怕你对儿子说她的坏话,就在不远处盯着咱,装着非常孝顺的样子。你看不起她。你讨厌她嗲嗲的样子,你讨厌她扭动的肥大的屁股。

不能不回去了,我才起身,蹭蹭你的身体,叫你回去,要节哀呀。你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步一回头地去。家里也是冷清清的,唉,一个孤独的小院,一个老人,一条老狗,这就是老年人的归宿吗?

老太太走了你儿子要排排场场地给她办一场丧事他说:“俺娘辛苦了一辈子,没有享一天福。咱家现在好了,活不能享受,去世了要让她风光风光。

你说:“她一辈子劳作,从没有歇息,命贱享受不了,简单一点排场了,她看了这样浪费,心里会不好受的。

“爹,你甭问了,这事由我呢。这是儿的心意,该怎么办我有主见。”你儿子右手的食指伸进嘴里,在牙上胡弄一通,掏出来,在眼前放了一会,嘴同时不住地吸来吮去的,过了一会使劲吸一下鼻子,咳了一,嘴唇一撮,啪的一声,一口浓浓的东西射到老远的地上。他又走过去踩一脚。你讨厌他这个样子,你认为这样是一点文化也没有的表现,丢祖宗的人。

你向来不多说话,老太太在时都是她说你听,现在老太太不在了,你只好听儿子的。可是我知道,你非常讨厌他。你从地上抱起我,放在腿上,粗糙的大手在我光滑的脊背一遍遍地抚着,口里唧唧哝哝说着什么,我不懂,但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心酸。我就推测可能是老太太走了,你一个人孤独,以后的生活更艰难了,去儿子那你不习惯,在家里一个人面对着空空的一切,心里会更思念老太太,会更难过伤心。一切使你暂时失去了理智。可是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是对儿子腹诽。你也反对奢侈的丧事,你总认为一草民,一天三晌跟土地打交道的人死了就用一口薄棺材盛了埋了,才是最大最好的安慰。一个人要做自己该做的事,享受自己能享受的福,不然就会受折损的,在来世也得不到安生。

你呆呆地坐在老太太的灵前,如木雕泥塑样。你儿子见你这样,心猛地一沉,怕你出事,对你说:“爹,你想开点,别难过。我会让俺娘风光地入土。事过,你跟我去城里,也过过老爷的生活。”你说:“我没有事,省着点办吧。”

“爹,不花咱的钱。”你儿子拍着胸说。你看一眼儿子,摇摇头,又闭着眼,手又在我脊背抚摸起来。

办母亲的丧事,不花自己的钱!

你儿子当了官,发了。发什么样我没有见过,只是许多人开始给你送东西,先是一点点的送,后来就成车的送,电费你去缴时,已有人给缴了,夏天没到,衣服别人已送来的,年节没有到年货早已送到家门口了。别人见你老远便和你打招呼,开小车的也停下来喊你大爷,周围的人在谈论你,你成了人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每一个人都以能说你而自豪,以能和说一句话而有脸面。一个小伙子处对象要吹了,就因为对方一打听得知男孩是一村的,女方立马又同意了,还要求赶快结婚。

你躲避别人像躲避瘟疫一样。我知道你爱清静,一辈子都是静静地看别人做事听别人说话,现在成了皇帝一样,你不舒服。你躲起来,可是你在家里,他们会追到家里,你躲到后山上,他们又跟你到了山上。

你儿子请来几个风水先生,对后山做了最详细的勘查,最科学的论证,选了龙脉,定了穴,圈了二十多亩地。又请来规划的人,根据风水先生的勘查对二十多亩地进规划建设,只用了半个月,一个规模可观的陵园建成。说是仿明朝的。

几个响器班子在村子里搭起台子,吹吹打打哟喝不止,三村十里的人都来看戏,听歌。你知道,咱家门口像逢大会一样,人山人海。

有人送来了一口棺。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你儿子也呆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人会送这么好的棺材。枣红漆在太阳下发着灼人的光,如一团火在院子里燃烧。你最在乎老婆子的棺材,你和你老伴常说,死了有个的棺即行,厚了折福,享受不起,躺在里面也不自在。你说棺材好歹都行,只是里面一定要干净暄和。你只一眼,便呆住了,你没有见过这样的棺,你在戏文听说过楠木的,水晶的,在生活中你见的都是一口泡桐木的,好的四五六,差一的三四五,像这样的棺材,你没有见过,过去皇帝能不能用上这样的棺材?你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眼睛浑浊无力。那送棺材的见状,立马说:“太不会办事,这副太不上档次,换!”棺材又拉走了。显然那个送棺材的弄错了你的意思。换了什么的棺材,你没有看,你怕见那棺材。从那口新棺拉走起,你再没有去过灵堂,出殡时你都没有送老伴一程只抱我在厨房里不出来

你可知道,你的棺材价值一百多万哪!

你儿子给你买来最贵的衣服,你一听吓了一跳,那是你几年的生活费呀!你穿上从没有听到过的衣服。他怕你穿得破旧影响了他的声誉,让他在朋友中抬不起头来。他曾对你说要第一次震着对方,人看不懂你,不知道你底细。最能震对方就是穿戴,一定穿戴好,穿戴好了,别人只能对你刮目相看,你便可任意驱使他们。可是你从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一个农民见了穿着光鲜的人就怕,不想见,你根本就不想穿呀,有人穿了新衣猴子样在人前卖弄,你连穿也不想穿你儿子恨得只跺脚,如果换了其他的人,他早就骂上了,对你,他只能咬牙跺脚而已。

人们都说畏缩,其实这就是你的想法的表现。

你儿见你见不了外人,便怒怒地看着你,抚着大肚子,大声地训你:“爹,你就大方点,这些人见了我恨不得跪下去,你咋能怕他们?别让人家笑咱!

你便在厨房里不出来,不见那些穿着光鲜的人。你儿子对他们说老爷子伤心太重,不想见人。

咱俩在那屋里一呆就四十九天。

七七过后你儿子才让出殡。来了多少人,了多少份子钱,咱都不知道,只知道咱门前的路上小车从没有断过,有专职人员昼夜指挥交通你问我皇帝出殡能是多大的场面,我不知道,我只是卧在你身边,抬头望望你无奈的眼神。

他是孝顺的,他真心想让你过上城里太爷一样的生活,可是你呀,你是烂泥涂不是墙,你在厨房里不出来,不给你儿子撑面子

你老伴走了,你哪也不去,一人在偏僻的山里。他在城里能好好地工作吗?你只知道依你的臭脾气,不言语,不动身。他跪在你面前,你动也不动,只抱我,一遍遍地抚着我的毛。我知道你死这儿也不会去你儿子的城里,在你怀里眯着装睡着。他又让媳妇也跪在你面前,你还是木然地坐着不动,他又让你孙子跪下来,你还是不看一眼,他让同来的所有人都下来,你还是不动。你臭硬呀!

他只好走了。他给你留下了那么东西,你说这些东西你不会用,也吃不了,要他拿走。其实你讨厌他,也讨厌他的一切,连你的孙子,你也不喜欢了。原来可是一天不见你饭都不吃,现在你们像是仇敌,几世的仇人。是什么让一家这样生分?

他走后你对我说:“道不同,不能与谋。”你才去老坟头烧燃了一陌纸钱,偌大的陵园空空荡荡的,新栽的绿化树皱巴巴的,干巴巴的绿叶子缩做一团,像做错了事样。你对着老的坟大喊:“这是作孽呀!”

可是他是你儿子呀,他老想你,放不心,工作不下去,他三天两回来看你,天底下都传他是个孝子,可是你从不放给脸色,好像他不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你也得跟他一句脸面前的话可是你从不给他。

其实你的儿子也不错,人缘好,你看,你老伴去世时来么多人,那么多人帮他办事,事办得那样排场,你刚一谢世,他刚一进门,又有那么多的人跑来了。你是常说要有人缘吗,这不是人缘吗。他当恁大的官,有恁好人缘,又恁孝顺,这是多好的孩子,可是你就是讨厌他。这真是父子是仇人哪。

那次你病了三天,谁都不见,等死。他回来了,你装着没有病,可是谁都看得出你病得不轻。他一见,抱起你就往车里跑,你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随他摆弄。我也才明白你确实病得重了。你的病好了,一天也没多在城里住,出院当天便回来了。

过了一天,他又回来。这一回,他给你下蒙汗药,把弄到城里。你一清醒过来,拿着拐杖话也不说便回家了。实在没法子,碰上这样的爹,他难为死了,只好你雇个保姆你不让保姆进家,保姆只好守在陵园里。

早上你下了床,烧了点水,打了点稀饭,咱吃了饭,在院子坐一会,天上的云自由地向西而飞。你好长时间没有刮过胡子了,胡子长得很旺,有四指那长,你能撸住了。你盯着院子的门,不动眼珠子。我知道你是想儿子,想孙子。

我记得他回来时都带一身的杂味,是咱这没有的气味,不新鲜,像一个坏了鸡蛋。他回来时我老远就闻到了他的味道。车子只呜一下,到了门口,他小心地推开门,叫一声:“爹,我回来了。”无论你在做什么事,你都不停下来接他。他帮你干活,把咱几天的生活必准备好。有时要给洗衣服,你也不让。他只好作罢,要是别的人,你这样对待他,他早就不来了,可是你儿了还一个星期回来次。

那一次你儿子回来,他看我的眼光像刀子一样,他透过我的皮毛看透了我内部,目测了我的肉我的骨头。不知道怎么几天突然爱上了狗肉。爱吃狗肉的身上都一种特殊的腥味,不是鱼腥臊,也不是海水的腥,是一种人的排泄物的腥,一种只有狗才嗅出的腥味,我们狗就是靠闻出这种味逃避狗屠的,这味是我们涂在吃狗肉的人身上的标志,让每一条狗都能急时避开灾难。他的味又不仅是腥味,还杂有别的东西的味道,你知道我是一条没有见过世面的狗,最熟悉的气味是你的一股汗气,再就是这清新的空气的气味,其他的动物的气味也只有在我需要时才去储存,一般不在我的脑里占据空间。他身上的气味杂得没有一丝辨别的可能性。

你瞪他一眼,你也看到了他涎水在口里飞快在转动着,像有一个小小的涡轮在他的口里转动着,他的眼睛一个老色鬼看到一位漂亮少女的眼睛。你厌恶他这个样子,拿出鞭子,照我身上狠狠地抽来,我不知所措,腿没有站起,爬着逃离你的鞭子,蹿到院子外面去。我到了院子外面才明白你的用意。

“爸,我给弄条洋犬,懂人性,能照顾你的那种”他蹲到你面前,像他小时候跟要钱时一样,一脸的哀求,他抽一支烟给你,他知道你不抽烟,可是他还是很有派头地递给你,你没有接他的烟,他把烟举在半空中,缩回去不是,往你面前递也不是,他尴尬地定了一会,说:“爸,咱到城里吧?你一人在这我不得劲。”

“你走吧,我好着呢。有狗陪我,我就高兴。”你不清楚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一个没有廉耻的人。

“爸,狗岁数大了,也不能照顾你,我给你一条能照顾人的狗,我才能放心吧。

你又白他一眼,你看透了他。他认为我是在山里养的,没有受城里的污染,应该属野味。他从当了官起,就喜欢吃各种野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只要搭一点野字,他都要想方设法弄到,吃到口里一回他吃野味过了敏,差点儿没有死去。他们当官的比着吃野味,一人弄得了野生味拿来大家分着吃,一起谈吃野味的方法,吃野味的体会,写成书,在纸上。吃成了他们的第一要事,整天在餐桌趴着不动。他说的给你弄一条外国犬,便是想吃我的肉。

“你还让活吗?我们都几十年了!

我得意地站在门外,我高兴呀,你是我的知音,我是你的蛔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一定比什么外国犬更会伺候人,我一定比外国犬更了解你,我是你的老伴。我对天空高声喊,我要谢谢你,我给你最大支持,让你儿子知道,外国犬不如中国狗忠诚。他转过身,对怒目而视,那两条目光刀一样割在我身上,但是不怕有你呢,我怕谁?

这一次我失去了你,我只他肚子里的食物了,我要在他的动物园一样的肚子里完成轮回了也好,我可以看看他的肚子里都留下了什么动物的足迹,看看他都是吃了什么野味。

你走了,你的手最后一次抚摸我的缎子一样的毛是前天早上,你给我做了最后一次饭,我吃饭时,你的手落在我的身上,不一样的爱,不一样的情我的心好像被电了一下,那股子温柔没了,那股爱没有了,好像一片树叶飘落在我背上。我知道坏了,我从手下钻出来,抬头看你,你微笑着完成一件伟大事业一样的笑容。这笑容一直刻在我的记忆里,我将带这笑容到你儿子的肚里,再把笑容刻在他的胃里肠子里,融在他血里。你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苍老黑瘦的手,在我身后落在地,你也失去骨胳样瘫在地上。

坏了,全坏了我在院子里大声地叫你,喊亲爱的朋友,你醒醒呀,我的主人,我还没有吃饱呢,你不能不顾我一人走哇,你太不够意思了。我不住地埋怨你,天地也给我发疯地回应着,他们都知道是你不顾我一人走,是你背叛自己的朋友。我怎么喊你,你都无动于衷,以前我一喊,你会对我说知道了,快吃。可是今天,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可是答应你要比外国犬更好照顾你,你这样躺在地上是我的失职呀,我怎么向你儿子交待?我成了最不守信用的狗了,成我们狗中道德最坏的狗。我得救你,我得到你老伴的陵园里叫回个你儿子聘的守陵人,让救你。我太无能了,我不能救你,我是世上最笨的狗,还自称最了解,是你的蛔虫,可是你病了我都没有看出这算是最好的朋友吗?我在心深深地责怪自己。

现在不是自我责怪的时候,应该全力救你。我清醒多了,我比一条外国犬理智,叫着朝你老伴的陵园跑去,我的身子全不着地,我是一支箭,是你射出的一支箭。

那条山路咱们走过了无数遍,你悠闲自在地散步,我跟在你身,你呀把路上的枯枝拾起,扔到路边的里,树木的枝条有的斜在路上,你又把这枝条小心地扶正早晨上面有露水,露水条湿了你的衣服,你只撸撸你快乐地坐在小路上,我卧在你身边,蜷着身体,听你自言自语,听虫唱,听风吟,听泉水滋润小草的声音。小路成了一条干净舒畅的乐园,你爱看路边满树满山的野花,一年四季如个万花筒一样一季一花色树上有鸟儿鸣唱,有蝶儿嬉戏。有时还会出现山鸡、猴子、刺猬,它们不怕你,你也不动它们,你捡挑着路走生怕掽着它们。可是我见了它们非逗上几不可,我冲着山鸡奔去,山鸡也不飞,奓着毛,对着我咕咕地叫。山鸡奓毛比不奓毛好看多了,我特别爱看。说实在的第一次走在这我有点怕猴子,可是时间长了,知道都是这儿的主人,谁都不会伤害谁的,也就不怕了。有时儿猴子会冲到我身边,我就用头抵它,猴子用尾巴鞭我,我也用尾巴鞭它,他的尾巴比我的灵巧,我老吃亏。你看着我们逗,能笑出声来。刺猬见了我,似乎要滚过来刺我,可是我知道拿它没有办法,我试探地用前去踢它,那家伙赶紧闭眼睛,缩着头,奓着刺,好玩极了。今天我没有心情来和它玩了,我要救你,我是一条忠实的狗,不是外国的犬。

你的老伴最后一次走这条路是多风光呀,有几个响器班子在前吹着,有武 警开路,有警 车护卫,那棺材上罩着龙凤罩,人们都说百十年没有见过这样风光的事了。可是咱们在厨房里没有送她。她走得好吗?她后来给你说过那次光鲜的出殡吗?那次光鲜的出殡现在还传说着哩。

咱们可要常走这条路呀,你不能就这样走哇,我一想到这心都凉了。骂自己没有成色,不会想好一点,我也像你样肉木呀。不是我咒你,这是我当时真的法,我没有骗你,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真是怕啥来啥,嘿……

我一头撞到守陵人身上,她抄起一条棍子往我身上扔。我没有躲,我知道她不敢真的打我。我冲她叫个不亭。她还以为我和她开玩笑呢,吹起口哨和我逗。我的心急呀,她又对我问你在哪儿,她也知道,有我就有你。她往路上望一下没有见你。她又问我老头子呢。我一直冲她叫。

以为你又要到老伴那说话,我先来了,见我只是叫,她又朝山下望望,仍没有望到你,要转身回屋,给你准备椅子茶水。见你来都要这样小心的伺候你,比伺候的老子还尽心呢。我急得围着转着圈咬,不让回屋。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和没有联系密码。今天这狗疯了,这是咋的哩?一错身,拿起一支棍子对我舞。时间,时间才是救你的关键,我只好拼了,一蹿咬着的棍子,想拉着回到你身边。见棍子被我咬住,吓得丢下棍子,又一错身钻进了屋里,重重地关上门。

这狗疯了,想,从没有见如此状况,更不理解我心里的焦急。找来了一个大砍刀,那是个风吹断发的刀曾斩断铁棒的刀,曾杀过狼,刺过狐狸。寒光一闪,我知道把我当成一只得疯病的狗。我能得疯病吗?我每天跟着主人,学着他的高贵,从和不三不四的东西交往,不像你们人,啥事都尝个新鲜,吃了土里长的地上爬的吃空中飞的,吃了空飞的,吃水中游的,我是有个底线的。但是把我当成了贪吃的人,这是我的悲哀。

拿了大砍刀,胆子大了,慢慢地开开门,把砍刀对着我。要杀我,我要借着的刀引到你身边。我对着又大叫几声,麻利地抽回刀,关上门,我听得见的心跳声,她把门关得死死的。我不能这样和斗,要引出来,引追我,杀我。我要给机会,让认为找到攻击最好时机。我发出一丝哀的低叫声是那种夹尾巴狗的求生的叫声,听到了,猛地开开门,向我扑来。我箭一样逃离了,向家跑去。在我后面喊着打疯狗,一边追着我。

她只追了一半路程,停下来,往前面看看你在哪,她怕你看到她要追杀我的样子。我见她不再追我,我又泄气了。我对着她大叫,我用狗语骂她,用肮脏的语言骂她。她大概也看出了点怪异,把刀藏起来,小心地跟在我身后。她没有了武器,胆子小了,只远远在跟在我身边。我一边往家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对她大叫,我要用计谋把她引到你身边。她看看咱的门口,望望我,紧走两步慢走两步。没到门口,她大叫你,你无法回答,她不敢往前走,只是叫。我飞上了屋脊,对她再吼,她才踅到门前。她见到了你,发疯地大叫起来。我救了你吗?

是的我已岁了,岁的狗是一条老狗了,是一条老不能再老的狗了,可我一条野生的狗,就像是一个农民没有受到污染,浑身有股子正气,你儿子他最爱吃的东西是怪怪的东西,什么羊粪、蚕沙的,所以他一进门就看着我了。

你儿子没有回来前,里早派救护车来了,看看你已收了气息,只是抬你到床上,盖了条白毯子坐在院子里的人听守陵人讲我多么的忠诚,是怎样叫回来,是如何误会我的意思,是怎样第一个冲到老人身边,扶起老人的,说时眼泪涂抹了一脸。这些话又对着你儿子说三遍,你儿子给一千元钱,嘻嘻地揣在怀里,放声大哭几下,急地走了。

我卧在门边,听着这一切,看着人们出出进进。你儿子一进门对我发呆,发了好久我当时想这个孬种,连脸面都不要了,老子刚死就杀我吃肉?当时我想和一拼了之,可是你还挺着尸,我不能做对不住你的事,我卧那没有动。“是不是真不行了?”他大问,我还以为是问我

“老爷子已进了天堂。节哀……”一女的回说。

“我的爹呀,早让你去城里,你不听,这……让咋看我呀?”他哭着冲进屋里伏在你尸首上痛哭不止。他干裂的喉咙只号着让他无法出门,无法对天下百姓,好像的死把他打到万劫不复的地方,你的死让他丢尽了颜面,你的死是天下最不正确的事。

人们劝他说他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是人民最好的楷模。

他说:“我是不得济呀,不得济的儿子不是好儿子,我就不是好儿子,死了不得见你呀。”

我听着他痛哭,也知道他的表演该结束,才想到他要对我下手了,我不能死,我要给守陵,每天在坟头,看护着你,你给做了年饭,没有把我当成一条狗,把我当朋友,我必得像个朋友样待你。我要活下去,看现在的情况,我活下去必先离开你儿子,于是我躲到后山里去了。

你说后山是我们的根,如果后山坏了,我们就是一个无根的水草,无家的云彩,只有流浪,没有定所,如人们常说的太人。你还说后山是们的衣食父母,是咱们生活玩乐的所在。春天的山花青菜,咱们看不够,采不尽;夏日里清泉细语,浓阴匝地,唱虫鸣鸟,飞禽走兽,出入其间忘世俗人情,净心乐事;入了秋后山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山果已熟,鱼肥兽健,后山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藏;冬天后山睡在白雪之下,听听她酣畅的呼吸,心里舒畅得劲。 

可是他你的儿子要烧山呀,烧山就是为了把驱出来,成为他的口中之餐。古人尚不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你的儿子一个受了大学教育,有着现代思想的高官竞为了自己的一口之亨,采用了这种自绝子孙的做法!

我不让他烧山,我只能走出来,自己主动拯救后山的生灵,如果上天有灵一定会认为我很伟大,可是我只是回报养育我们的一切。你也知道我也怕死,不和山上的猛兽战斗,总是躲着那些猛兽,现在我再也不怕死了,能用我的身体保住后山,那将是我做的最有意义的事了。想到这我心里美了起来。你说过一个人看到一只饿得快死的老虎,自己就走到老虎面前,让老虎吃他。当时我听了你说的话,觉得很可笑,让自己喂老虎,世上哪有这么傻的人,看你认真的样子,我还笑呢,想你说的一定是神话故事。现在,我就是那个把自己喂老虎的人了。

人死了回归土地,狗死了也是回到尘里,只不过得先过一次的肠胃。我比你自豪,我在回归土地之前又充一次肠胃。这是按你说的来想的。

你在棺材里觉得舒服吗?你一定不舒服,这棺材太贵了。他们说你的棺材一千多万从南方买的,比得上古时候皇帝的棺。你别骂他,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小小的钱,或者根本不花他的钱。地方上在你去世后产即成立了治丧委员会,一个大官担治丧委员会主任,一个著名的文人给你写了悼词,请的是省里的礼仪主持。这几天呀,不是有武 警来疏导交通,路上早不能行人。路边的河里漂的全是矿泉水瓶,一个捡破烂的,你曾给过他钱,这几天卖水瓶子,就弄几万块呀。

他能动许多人和物,比如,他想烧山,怕火控制不了,他派了许多军人,还弄了几架飞机,他把整个后山都用铁丝网围起来了,现在一只老鼠也出不了后山。

我呀,只等着他把我逮着。

现在我只好守着你的尸体。事情变化得让我接受不了,一瞬间,只瞬间天地倒了个个儿。

今天格外的静,他们是不是准备烧山了。

后山很静,像咱们一起玩时那样,静静的,静得让人心醉,让人忘我,让人升仙。我尾巴一夹箭一样向咱家飞回去,我一路跑,一大声叫,引人注意,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在这儿。

那么多人都哪去了?昨天还是人山人海,为什么一夜间全都蒸发,一个也不剩下,你的儿子也不见了。

不能让他们烧山,我要冲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抓住我。我对天长哮,山上只有我的哮声。

后山上除他前天弄得一狼藉之外什么也没有了!山上的一切都胆怯地躲着我,树叶也抖着不停。

我又到后山转了一圈,除了他立的钱丝网之外什么也没有,以前的老朋友兔了也不知道藏到什么地方了。想打听一下消息也不能。

你说过,非常时间定有非常之事,这是不是非常时间,是不是要有非常事发生呢?

我又顺去陵园的路向陵园跑去,对守陵人叫喊,让她再逞一次功。

整个陵园像遭了贼样,乱得不成样子。我向守陵的房子走去,我还高声叫着。

房子开着门,我觉出异样了,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就发生在你的儿子身上。我不想死了,我要活着,要见见你的儿子,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得先保住后山。

我站在房门口,冲里直囔,可是里面没有动静,我闻了闻,守陵人就在屋里,我闻到了她的气息。我清楚了这房子这一刻得成了陷阱。我要是进去便发生关门打狗的一幕,我得用点心思和她斗一斗。

我更大声叫着,试着冲过去,就在到房门口的一瞬,我又倒了回去。那个守陵人把一个铁锤重重地砸过来,幸好我退了回来。她向来对我是一半真一半假的,当你在我跟前时,她对我全是假的,当你不在我跟前时,她对我全是真的。今天,她对我是真的,知道你已不在人世,你儿子要吃我的肉,她能打死我,送给你儿子,你儿子一定会重重地犒赏她。这一锤,她是用了十分力量的。

这摇尾祈怜的家伙!

奶奶的,真是一家人,都是这么猾,装得都这像,一条狗也会用计策了,这世道官员家的狗都是研究生了。嘿,还不是进去了。连埋老头的工夫也没有了,在位时多么煊赫,倒了也不哄然一声。老天爷,这就是报应。 

这个当年一听说你儿子要给你找一个护工时,恬着脸,拎着一只鸡,扭着屁股,嗲嗲地求你的人,现在突然间长了威风,她在咱面前向来都是低眉顺目,屁也不放的,今天竟然对我大打出手。真没有想到她竟这样骂你儿子,什么是两面三刀?她就是,当时她对你可是恭维得天花乱坠,现在她还吃你的,拿着你的,占着你的,可是已当着面骂了。你儿子一定出事了,要不,她绝不敢这样。

怎么回事?没有埋你的工夫?

我像看屎样看着她,这样的人老天为什么让她披了张人皮,以前是怎样恭维你我,让我看她胖猪样的下体,让我吃她碗里的饭,甚至想抱我到她的床上,可是现在她又是这样欺侮我。

我觉得有极大的事发生了,就在一瞬间,天地翻了个。我有可能从一条被敬仰的良种狗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狗了。我已是一条丧家的狗,于是那些得势的人想杀了我吃肉。人哪?

说良心话,我受你教育这么多年,虽算不上是个贤德之人,也知道了什么是礼义廉耻,知道一条狗应该遵守的道狗,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与狗相处。我自认为比一些人高尚得多。

现在要杀我的不是你的 儿子,是平时讨好你,恭维你的人!

你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儿子被双规了,就在昨天双规的,他连埋你的机会都没有就进去了。

我该怎样说呢?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事,才突然而去的?

你离开我的前一天上午,你在你夫人的坟前踱了一上午。微风轻轻地吹起你苍白的头发,仿佛是老婆子坟上的荒草,你抄着手来回踱着,影子一会在你前面,一会在你右边一会又在你左边,影子也左腿右腿地晃动着。晌午时,你打了电话,这是你第一次给你的狗儿子打电话。没有说什么,你就把电话扔了!我惊吓得望着你,不知所措。你见我受了惊吓,忙蹲下身体,抱着我的头,咱们像战争过后留下的抛儿。

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你赤裸裸地躺在地上。这是辱尸呀,可是再没有人到你面前来了,当年你赶也赶的走的人都逃走了,连个脚印都不留下,生怕这院子跟他们有一丁点的关联。 

院子里只有空气的哄哄的响声。

我找来你常盖的被子,遮住你可怜的躯体。

这是你老伴给你做的被子。她在院子里铺了一张极大的塑料布,要你帮着铺,你只坐在石头上不动。我看你不动,便和她捣乱,她铺好这边,去铺另一边时,我叼起铺好的一边,猛地跳起来,塑料布飘起来。你不但不吵我,还哈哈大笑。我得到了奖励,也调皮地退到一边,盯着她,看她怎么办。她抄起一枝棍子,向你扔去。我看不好,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怕她砸你了,一跃想咬着棍子,没想到,她只是做做样子,把举起的棍子扔到院角里了。你一手揽过我,搂在怀里,亲亲我,站起来,帮她铺塑料布。

她就坐在被子边。一针一针地缝,长长的线在她手指间穿来穿去,你看她。

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吗?

我哪儿了也不去了,就等在你身边,我怕一些可恶的恶兽来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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