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时的第一个寒假,开学晚,我准备在家过元宵节,十六启程返回学校。
十五上午和母亲一起赶庙会,上了香,买了一些元宵,便想赶回去准备第二天的行程。母亲又到焰火商店里,准备买焰火。母亲节俭,从没有买过焰火放,过年买鞭炮也总是挑最小的最便宜的买,今年怎么买焰火?母亲在焰火店里挑选了好久,她不要大的贵的,只挑选一些小的,如纸飞机、地老鼠、飞彩线、蹿天猴,像单为小孩子买的。我想阻止她,又一想我考上大学,她心里忒高兴,买一点放放,热闹热闹,便不去拦她。
我在心里想着开学能拿多少生活费,今年家里的收成应该和往年一样,没有特别的收入,挤出我的生活费相当困难,母亲挑选着焰火,我思谋着到学校打点零工,挣钱。
傍晚时分,我在堂屋里看书,母亲在厨房里准备过元宵节的饭,父亲回来了。我到院子里,帮父亲卸东西,母亲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母亲见父亲也买了一些焰火,说:“不值班了?你也买焰火了?”
父亲在供销社工作,过节时都是让别人回家自己值班,过年也是初二才回来。他一边支自行车,一边对我母亲说:“弄几个热菜,请咱叔来咱家喝盅酒。”然后递给我一盒烟,说:“你去请二爷三爷来咱家坐坐。”我爷爷去世后,父母更尊敬两位爷爷(我爷爷的两个兄弟),关于他们的事都是亲力亲为,今天让我去请他们,有违父母的处事风格。
我准备出门去请两位爷爷,父亲又叫住我:“再拿一盒,给他们一人一盒。”他们都抽烟,每次见他们,父亲总是掏出兜里的烟给他们,半盒的,或者整盒的。
弟弟知道父亲回来了,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见了这么多焰火,高兴得不知干什么好,一会儿数数多少,一会儿到厨房里和母亲商量在哪儿放。家里第一次买这么多焰火,可真的解了他的瘾。一时间院子里聚集了弟弟的许多朋友。
两位爷爷今天对我特别客气,叫我大名,尤其二爷,见我去他家,老远就站起来,让我进堂屋里,拉着我的手寒暄一番。往常到他家去,他都是坐着不动,只冲我问:“有事吗?”或者是:“那有凳子,你坐。”这次竟然让我抽烟,他明知我不抽烟,他常在外人面前夸我习惯好不抽烟不喝酒。今天他像接待贵客样和我说话,我有点拘束。
母亲整了几个热菜、两个汤。
我说喝凉酒,父亲没有反对,自己把酒瓶放到开水壶里热。两位爷爷年龄已高,父亲不想让他们喝凉酒,又不好意思反对我,只自己做。
我有点不好意思,想到院子里和弟弟一起玩,父亲叫住我:“你也不小了,陪着你爷,给长辈倒个酒。”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哪。都上大学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三爷爷笑笑说。
我只好坐下来陪他们。
二爷不喝哑巴酒,爱划拳猜枚,和父亲抡指拇战。我和三爷聊天,和他说路程多远、生活费多少、学的什么专业,三爷仔细地听着,末了,他说:“都是大学生了,是成人了,出门要稳重,有个大人样。”
父亲和二爷划了十几枚,二爷说父亲老让着,明明撵得上了,为啥又滑过去了,又说父亲嫌他老了,无用了,怕他喝多了。父亲全不和他争辩,只是给他满上酒。二爷不和他划,要和我喝两个。我不会喝酒,偷着喝两次,都弄了不小的笑话。父亲要我先喝两个,然后给二爷满上,敬二爷两个酒,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敬酒时,先自己喝,自己喝几个就敬几个,不能单数。我敬了二爷,又敬了三爷,不胜酒力,已微醺。
二爷有了酒,抽起烟,开始给我讲酒桌上的规矩:怎么安排座位,怎么布菜,怎么倒酒,怎么劝酒等。他说了好多,我已有了醉意,虽仔细听着,也记不住他说的是什么,只装着听的样子,不住地点头。二爷热心肠,在村里威望高,谁家有事都请他帮忙,谁家的孩子他都要管教几句。
“你是大学生,将来是外面的人,和乡里人不一样,家里事有你爸,别掺和。回家,有一支烟就过去了。千万要勤说话,乡里人,就争一句话。”
我望着他,朦朦胧胧的,只不住地点头。现在想起来如在眼前。
说话间,酒已下去一瓶。三爷拦信不让再喝,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恰到好处,有酒常喝。”
这时已是月上柳梢头,弟弟早等不及了,喊着要放焰火,他的一群小兄弟也跃跃欲动。
酒场结束,两位爷爷端面着茶,高兴地站在门前的路上看焰火。门外还有一些人早等着看焰火。我拿出烟挨个递上去,和他们打招呼,请他们进院子里来。二爷看着我向父亲点头,伸大拇指。弟弟和他的朋友忙着点这个燃那个。一时间,门前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在观看的间隙二爷把我拉到一边说:“该找媳妇了,明年领回来。”我不好意思,只是笑笑。
十六日一大早,弟弟还在酣睡,我小心地从他旁边起床。母亲给我的生活费远远超出我的想象。父亲送我去车站,离开家门,向母亲道别的一刹那,我猛然觉得,这一出门,就担起了天大的担子,责任全在肩上。
两位爷爷站在村口,见了我,每人塞给我一个红包:“娃子,给咱家长脸哪!”我不敢接,知道他们生活艰难,弄点钱不容易。对他们说生活费已经很多了,还您们买点日用品吧。他们不同意,争执了一会父亲才让我接着。
我迎着初升的太阳,跟在父亲身后,在祖辈的目光里离开村庄寻找美好的生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