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

秋收早结束了，可是素梅还没有去打工的意思。

公婆催她：“赶快走吧，找工作难。家里有俺，俺还年轻，不要挂念。等俺老了，你们想出去挣钱也不能了。”素梅本打算收完秋赶紧回去打工，她的工作非常好，怕回晚了被辞退，现在怎么也下不了回去的心。丈夫打电话催了几次。怎么这样走呢，她不住地问自己。

还年轻？素梅在心里问，都六十多岁的人了，齿豁头秃，手像枯枝，干活的时间没有喘气的时间长。唉，农民是最贴近土地的人，只要不被土埋了，就要把土地整得服服帖帖。

自从她回来，儿子围着她转来转去，一刻也不离开，放学回来，自己把小桌搬到院子里，仔细写作业，不要人催。婆婆说这是做给妈妈看的。儿子放下笔，瞪大眼睛冲着奶奶说：“妈不外出打工，我天天这样。”婆婆急忙说：“不打工咋挣钱？你上学上个屁！穿新衣服？上哪买？”

儿子站起来，指着奶奶，大声嚷道：“你只知道钱，钱！是钱重要，是亲人重要？”

婆婆不再吱声，公公倒哈哈大笑：“是亲人重要。你妈打工挣的钱让谁花?是让你花——是为了咱的家！小孙子，没有你爸妈撑咱的家，家就不是家喽。你也别让爸妈担心哟。”儿子瞪爷爷一眼，撇撇嘴，又开始写作业。

素梅辛酸地笑笑，眼里像揉进了沙子，抬手想摸一下儿子的头，手千斤重，抬不起，只哑着声说：“好好上学，爸妈没文化，儿子——你要考上大学！”儿子一听大学。来了劲：“我要考北大，相片也贴在学校大门口边。”一个考上北大的学生曾在他们小学读过书，学校便把这学生的相片贴满了校园，以鼓励在读的学生，儿子已给素梅讲了无数遍。

再高的工资也不能外出了。

公公一再劝素梅赶快走，一再说，自己年轻，身体好，有吃有穿，入了冬无事，只接送孩子，你就放心吧，每星期天都洗澡，等你回来过年，叫他又白又胖。素梅没言语，叹口气，带走小的吧，老的也不小了，都带走吧，又没有能力。又暗自口叹气，觉得还是应该留在家里。都不言语，像谁都知道该说什么，又都不想说出口。

“妈，你走吧，挣钱买个小轿车。我不想你。”儿子写着作业，头也不抬。

“对对对，你看咱村有好多车了，咱也买一辆。”婆婆赶紧接着说。

“哇塞！”儿子丢下笔，扑到素梅怀里。丈夫发来信息，给她订了明天的车票！

今晚儿子睡得很乖，往床上一躺，翻了个身便睡着了。自从她回来，儿子便不和爷爷睡，每夜都钻到素梅的床上。儿子往床上一躺，算来了劲，表演在学校学的知识，讲他的小伙伴，说他们班的女生，讲得素梅呵欠连天。素梅想阻止儿子，往往又不想扫他的兴，只好让儿子无休止地往她耳朵里倒。儿子往往说着说着，手一软，就睡着了。她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少，体会不了养儿的辛酸和幸福。

这一夜她想了好多，好多，一夜未睡。

她起床时，儿子把毛币被蹬在脚边，蜷着腿，正面对着墙扯齁。她轻轻拿起毛币被给儿子盖着肚子，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公公坐在三轮的驾驶座上，等着她。公公的背塌了，看上去还没有车把高呢。头发也全白了，农活忙，好久不理，刚起床，没有梳，很乱。看着公公又长又乱的头发，她的心里也乱了起来。她把包小心地放到三轮车厢里，攀着车框，要抬腿上三轮车，不禁回头一看。儿子已起床了，光着身子，站在门口，右手扶着门框，双目盯着她。她的腿不觉又落在地上，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妈妈哪儿也不去了，在家陪儿子。”她跑到儿子面前，流着泪呜咽地说。

“妈妈，你走吧，咱还买小轿车呢。”儿子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