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和李四是一对酒友,一天不猜几枚,喝几盅,这一天就没有味,睡不着觉,第二天也没精神,直到猜了枚,喝了酒,才有精神。
张三喜欢划拳,他说,划拳心里想着,口里喊着,指头变着,猜测着,追着赶着,是一种气势,是一种文化。五魁首,六六顺,十全十美,多深的文化内涵,喊的不是数字,而是诗、是歌,那指头自由地变动,组成不同的花样,赶得上舞蹈家的各样指法。不是在划拳,是在表演。追一枚,赶一枚,盯着对方的手指,猜测着对方的变化,最终赶上了对方,胜一枚,赢了一个酒,不亚于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踌躇满志。他说划拳事关荣誉,不能让,不能赖,赢的光明,输得心诚。张三划拳委很棒,出手就赢,李四赢的机会不多。
李四素来文静,不喜欢吵闹,不爱划拳,爱压指。右手伸在空中,一动不动,任由五个指头快速地变幻,伸出一个,缩回四个,思索着对手下一枚可能出哪个指头,如何撵上对手,胜他一枚。安安静静,不打扰别人,如一河水看似平静,里面则激流涌动,不可推测。在平静里,一枚有了结果。喝酒也是文化,得讲究斯文,不能野蛮,如吵架骂街样就失去了酒文化的内涵。张三觉得圧指是哑巴酒,喝得沉闷,没意思,容易醉。
两个人脾性不同,但不碍交往,爱好相同,其它的都好解决,这或许也是求同存异。
喝酒的次数多了,规矩自然也形成了,划拳圧指各六枚组成一局十二个酒,谁作东,谁来定开头六枚是用划拳还是压指,一局结束,轮着下一局,直至牛二空瓶,双颊起霞。其实他们每人喝多少酒没有什么差异,一般都是各人五两,偏也不过一两杯。
张三赢了一枚,总要把手在空中一摆,说:“怎样?你不中!这六个酒你全喝吧。”李四也不还口,三个指头捏着洒杯,对着张三,把酒杯在桌面上巡了一圈,示意张三看好:“我没有耍赖。”一口喝净,伸伸头咽下去,又把酒杯翻个底朝天,双眼盯着张三。张三双手连拍:“此处有掌声,自家酒,别洒了。”于是下一枚开始。
就这样不知道俩人喝了多少酒,打了多少酒官司,岁月在他们推杯换盏中流逝殆尽,转眼他们都已满头白发。可是,他们的酒还是照喝不误。
一天张三诊断得了癌症。在小城里,查出癌症,都已是晚期,多己不可能治愈了,让病人痛快的度过余下的日了子,能吃的吃点,能看的看点,一辈子操劳,没有几天日子了,就潇洒一回吧。许多人都这么想,可是做起来就难了,越是生命垂危的人越怕死,越想到大医院去治,家人也往往觉得不在病人身上花点钱,总感到对不起病人,于是越没有治愈的可能越舍得花钱。
张三家里并不缺钱,家人要去大医院治。张三不同意,说化疗来化疗去,化疗秃了,一根毛也无,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末了,身上插着管子,还有什么意思?不治。家人劝他,他不听。妻儿跪在他面前,说:“家里有钱,花个二三十万,不愁,让我们尽点心意。”张三脸一沉:“我的病,我作主。说不治就不治。让在家,我在家,不让在家,我这就走!”
又请来李四劝他。他要和李四喝酒,李四没有说一句劝他治疗的话,陪张三喝酒。你来我往,不时,俩人空了一瓶牛二,几乎每人五两。张三喝得高兴,拍着李四,喊:“过瘾,过瘾。”李四背着张三对张三家人说:“多少有权势的人得了这病,也治不了,随他吧。”
张三要认真地活好夕阳下不多的日子,接送孙子,跳广场舞,尤其喝酒不误。李四陪着他,从没有耽误过酒局。
酒桌上,李四总想让张三一枚,让他少喝点,他知道张三癌症发作时,疼得身体抖如筛糠,通身出汗水,可是打开了酒瓶,满上酒,伸出了手,让张三一枚的想法就没有了。喝酒有关荣誉,不能赖,也不能有人情,靠的是实力。
每次喝酒,都喝得持平,一瓶牛二,基本一人五两。每一次酒局结束,张三都感激地望望李四,满足地笑笑。他明白李四没有把他当成病人,李四还和他拼着,要不然,非让李四喝一整瓶。他感谢李四,只有李四没有把他当成病人
那一次张三明显迟慢,只要李四撵得快一点,张三就会全输,李四跟着张三的节奏,不紧撵,也不拉后。一瓶牛二整空,张三自豪地抓着李四的手,说:“明天,要夺回来。”李四知道,这一次张三多喝了三杯酒,张三不属输,要明天赢了自己。
当天夜里,张三去世了,脸上开满了自豪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