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响白蜡树的枝丫,窗框处蒙着的塑料布歪歪斜斜扭着身体。快要冻僵的空气循着缝隙使劲朝屋里钻,冰冷的窗玻璃就像站岗的哨兵。
夜,风伴着雪来了。在所有人的梦境里,漆黑的夜飘来了无边无际的白雪,它们密密的排列着,从天空来到地面,像流水,不停歇。
做梦的人,抬眼仰望无边际落下的雪,不一会就瞧得眩晕了,再次沉睡。寂静的夜,连平日里最少打瞌睡的老狗都蜷缩起来,封闭住嘴巴延缓口中余留的热气。
雪,盖住了村庄,让劳作的生命开始冬眠。钻不进老屋的风也累了,它们裹着雪滚落在地上去依偎土地尚未完全闭合的毛孔,从那里感受最后一丝的温暖。秋天的风也要冬眠了。
白蜡树涂满油脂的身子光秃秃,它俯瞰着低矮的房屋,看着渐渐堆满屋顶的雪,看着它变成一个生满华发的老人。它数不清已经有多少个年头多少个日月为这座老屋避风遮荫了,就像现在它数不清有多少片雪花堆积在屋顶。它每年的长高,枝繁叶茂轮回景象,愈加显得老屋加速的矮小破败。只有褪去一身枯叶的冬天,它停下来,拉近与老屋的距离,重新审视这个只是年长了一岁其实从来未曾改变的老屋。
白蜡树细细地看着老屋,它看到几处新剥落的墙皮,那里漏出了土块的黄泥混着秸秆;它看到屋檐的小洞和豁口,那里连雪也存不住;它看到老屋的腰似乎弯了,门框被挤得变了形。这个儿时的伙伴,当年给我遮风挡雨,当年我还羡慕它的健壮高大,可它现在愈来愈像一个小老头了,它当时年轻的脸比我新发枝条的树皮还光滑呀。
老屋,它也未曾睡。夜,只不过是它一眨眼的功夫。它看着白蜡树光秃秃的树干,不由得感觉到满身的寒气,雪落在头顶上渐渐地变暖了。头上的雪帽子护住了热流,阻挡了冷气,让身体舒缓了许多。它凝视着黑夜,黑夜里温暖的炕上有温馨的呼吸,尤其那个可爱的女孩,她呼出来的气息多么像六月里山野的花香。春天她总是在野草丛中把芍药,刺玫,郁金香小心的采摘下来,让花的香气填满老屋。这束花败了,她再去采摘新的来,山梁上、田野中各样的花一直开到深秋,这满屋的花香气便萦绕到那个时候。
老屋看着孩子从襁褓起渐渐长大,她学会了翻滚,学会了爬行,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学会了给老屋唱歌,学会了用花来装点老屋的生机。老屋夏天努力的抵抗烈日的暴晒,让屋里清凉爽快;冬天勤勉的阻挡寒冷的入侵,让屋里温暖如春,它宠着孩子,呵护着她成长。就如这个夜里,她依然嘴角上扬,笑的甜蜜,她睡的安稳必然梦中快乐。
老屋从孩子的步履清点岁月,老屋从白蜡树的影子丈量岁月。这一夜,老屋从雪落亦感受到了岁月。孩子已经长大到可以呵护奶奶了,老屋依稀记得它出生的时候,奶奶正年轻呢。一屋不过三代,这场雪,这个夜晚,老屋知道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