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是过年的重要物资,有它招待客人,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能聚拢一团热闹的气氛。
穷苦的日子里,春节是大多数人家无论如何也要隆重庆祝的节日。春节这一天,满天的星都懒得睡觉,它们陪着老人从年三十的晚上包完饺子就开始熬夜。年轻人喝酒打麻将凑够场子自然也通宵的熬,孩子们虽然兴奋地燃放了鞭炮但止不住困倦蜷在炕角,整布袋的瓜子陪着他熟睡,陪着熬夜的人在煤油灯的微光里交流。
炉火整夜燃烧,油灯整夜不熄,瓜子整夜续杯。旧年就要过去了,星星终于有了困意。新年的鞭炮声起,开始连绵不绝,每家每户屋顶的炊烟雀跃空中,和鞭炮的烟火招手拥抱,互道新年好。
仓库里的粮食在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中醒来,小麦看着苞米,苞米瞪着豌豆,豌豆乜着瓜子。新年来临,烟火气息让这些种子身体里的机能苏醒,它们要为繁育后代做准备了。小麦闻到了馒头的香味,玉米闻到了糊糊的香味,豌豆闻到了豆腐的香味,瓜子闻到了炒瓜子的香味。老人说,让它们多闻闻这些味,能闻到这些味种子就变成了受孕的种子,受孕的种子才能够增产哩。
孩子们天刚蒙蒙亮就撑圆了小肚皮,他们换上新衣裳,拆散了小鞭炮,跳窜着去邻居家拜年。那些新衣裳通常再缝上几个大口袋,远近几十家子只要没有恩怨的总要去,口袋里每家一把瓜子少不了。关系好的塞一两毛钱,几块糖,大多是水果糖,少有方块糖、奶糖。孩子们这一天的拜年问好或者磕几个头,是他们乐意做的事,面对那些大人、老人,他们表现出来少有的高兴和慷慨。孩子们知道哪家的亲疏远近,也知道哪家富贵贫穷,即使和同伴来到了不认识的家里,也能够从大门的宽阔,房屋的涂刷讲究,地面的瓜子壳厚薄,判断个大概。
一路蹦跳,一路甩着鞭炮,一路雪地上留下沾着瓜子壳的脚印,不停歇的一家一家去拜年,孩子们三五成群,这一家呆两三分钟,再去到下一家或者五六分钟。太阳就出来了,这一天,所有的人都比太阳勤快。孩子们笑着太阳这个大懒虫,相互交换着各自重复的糖果,偶尔剥开一块填到嘴里,算计着接下来朝哪个方向,还有哪几家没有去。
成年人也去拜年,去亲戚家,去朋友家,然后一同约着去当官的哪家,德高望重有老人的哪家。他们是有选择的去,男人们去抽支烟或喝两杯酒,女人们去嗑一把瓜子,家长里短。
小孩们大年初一绝不拖拉地走完所有该去或者不该去的家里拜年,然后回到自家清点收藏各自的成果,规划享用它们的周期。上年纪的老人几乎就不用出去走动了,他们坐在热乎的炕头上,只管等那些后辈们登门。他是这个家的荣耀,他只管健健康康的活,活到那些儿子辈变老,孙子辈成年,他就活成了一个所有人都要为他来拜年的一个宝。
成年人的拜年才是一种真正的庆祝,他们是劳作的主力,是各家的顶梁柱。虽然冬歇,还要喂圈养的牛羊马,还有鸡狗猪,除了这些,女人们缝补衣被,手织毛衣毛裤,手套帽子;男人做做木工家具,柳条编织挑筐,芨芨草编织提篮水果盘。每家都希望冬天雪下的比往年更加厚实,但各家连房带院几亩地的清雪也不是个清闲活儿。还有每天要走几百米挑几担井水,只要不是懒人,总有活等着你。
所以成年人的拜年,时间要拉长一些,三五天不行,有点短。即便没有亲戚,没有几个朋友,十五里面总算年。今天你来我家,明天我来你家,嗑嗑瓜子,喝两杯小酒吃点菜,再凑一桌打麻将,就过几天清闲日子罢,别一天天苦哈哈,把日子过得欢实一点,饺子就酒,什么都有。
瓜子是个好东西,一般人家,过个年炒好一面袋瓜子,能吃过十五,小孩吃着不闹腾,女人吃着有话说,老人吃着不孤单。
清闲日子渐渐走远,太阳起得一天比一天早,山上的积雪退到了半山腰。粮仓里闹哄哄,那些怀了孕的种子此起彼伏在身体里造着声响,它们的娃娃在黑咕隆咚的肚子里呆不住,整天捶捶打打要窜出来寻找阳光。
黑土地露出了本来面目,寒风未退,那些翠绿的嫩芽儿不敢蹦出来。宽厚深沉而辽阔,它依山傍水,环绕村庄,绵延远去,俯卧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脚下,像一个硕大的眼瞳。睡醒的大地,睁开了眼睛。
快点吧,再快一点醒过来吧,农人和牧人翘首盼着。粮仓快要空了,冬储的牧草也快要空了,这片黑土地呀,还有守护四方的山林呀,这么多人的眼睛,这么多人的口腹,观望着等待着。
老人每天蹲坐在太阳下的黑土地上,干枯粗糙的手细细轻捻一捧土,感受它的温度,它的湿度。一天比一天更多的温热气息从土层深处渗透出来,这些气息漂浮到半空中混合着清晨的阳光变成浓浓的雾气。
翻地,施肥,刨坑,那些颗粒饱满的瓜子滚落进温暖的土窝。当它们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已经变成人们口中叫做葵花的植物。微风中,它扇着两片嫩绿的翅膀和四周的同伴轻语低吟,告别寒冷阴暗,拥抱阳光的日子来临了。
房屋中再也容不下那些慵懒的瞌睡虫,他们或散落在田间或游荡在山涧,像勤劳的蚂蚁外出觅食。这丰沛肥沃的土地,这绿草丛生的山野,是多么诱人的一块蛋糕,甜甜的气息,诱惑着这群蚂蚁每天不知疲倦的啃食。
葵花花开了,它每天洋溢着笑脸,迎着太阳,它的灿烂渲染着空气,快乐的空气弥漫了整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