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并不是老物件,在收拾老屋墙角的时候,我看到那盏落满灰尘和蛛网的马灯,就想起了童年的往事。
不到四十年的光阴,电赋予生活巨大的变化,以至于我的回忆有一点不真实,它们就像黑白记录的影像,因为分辨率极低而显得模糊。
这盏马灯在我家所有的煤油灯之中,一定是最新的那一个,它那时崭新、锃亮,优美的腰身发出的光亮在漆黑的夜晚中多彩绚丽。相较于那只永远停留在长桌上的坐灯,坐灯仿佛老头,而它宛若少女。
坐灯来到我家的年头我并不具体知道,总之,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它在我的记忆中,盛油的铁皮底座表面的轧花纹路沾满了灰尘和油脂,原本要表达的图案和文字都模糊地看不清楚。底座中间焊接的圆管均匀分布着渗油的孔洞,粗布条或者棉花绳做成的捻芯从端盖露出,已经被浸润成了黢黑的颜色,单薄却披着烟熏颗粒半透明的灯罩松松垮垮卡在端盖的四支撑脚上。
坐灯白天缩在老屋的阴暗里,默默地,从来不曾有一丝喘息,在桌面繁杂的瓶罐、盒子、书本等等物件的掩盖下,似乎不存在。每当夜晚来临,它才有了声响,不但呲呲地燃烧,间或噼噼啪啪地爆裂,闪现一些细小的火花碰触在玻璃罩壁上;它这时的光亮笼罩着满桌的杂物,飘散的烟气裹挟着屋内每一粒尘埃,就像那些尘埃看到了白天的太阳光芒,不停地起舞。
暖暖的灯光映照着红色的炉火,老屋里弥漫着一股温馨的味道。
这只坐灯的姊妹是一只同样年长的老马灯,老马灯的来源和那只行军水壶一样,据说他们产自同一个工厂。行军水壶黄帆布背带,军绿色的油漆之中裸露出来的铝壳在阳光下像镜子一般明晃。坐灯早就丢弃了,行军水壶则挂在墙角和新马灯作伴,虽然也是外表斑驳,但它身子骨硬朗,密封盛水不在话下,绝对不会出现一丁点跑冒滴漏。
新马灯的到来和我有关,或者说,是我让它进了这个家门。
那年冬天,雪异常地大,积雪靠近年关的时候已经将近一米厚。
夜晚,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让躲在草垛里的老麻雀酣睡,它们甚至把头颅相互扎进对方浓密的腹毛里。为了解馋,除了给雪地里的野兔下套,这些肥嘟嘟的麻雀是孩童们最乐意捕捉的小东西了。
我提着老马灯,打着手电筒,背着背篓;邻居家的伙伴扛着网兜,手持竹竿。马灯在夜里远远的看去,就像一颗天上的星星,它闪亮着孩童真实的美梦,它带来的些许温暖也同时驱散了双手的寒意。
那是老马灯最后一夜,收获那些老麻雀安抚它们进背篓的时候,我不小心摔落了它。灯罩粉碎,支架变形,显然不能用了。
麻雀脑子能治手抖,我不记得是母亲给我说的这句话还是我道听途说。
那一夜的我拿回家的麻雀,去干净毛皮,下锅油炸,母亲把所有的香喷喷的小玩意分给我们,她却不留一只。我们每人从自己的碗中拿出来一只给她,她最终推脱不过,只是说,我吃头罢,脑壳能治我的手抖。
其实,麻雀的脚爪和脑袋我们都是不吃的,麻雀的脚爪和脑袋上没有肉。
老马灯被我弄坏了,母亲没有责备我,转天,她买了一盏新马灯,那盏马灯在商店里的价格抵得上攒一个月鸡蛋卖出去的钱。
我很爱惜新马灯,不管家里谁用了它,我总会第一时间把它收好。新马灯落了灰尘,我用棉布擦拭干净,灯罩被烟熏黄了,我用肥皂水把它擦亮。
我再也没有提着新马灯去捉麻雀。
一两年之后,用上了电灯,所有的煤油灯都下岗了。我心爱的马灯,它如何辗转到老屋的角落,年代久远,我的确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