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农村不常有的劳动,新鲜有趣,挖地窖算是一桩。
地窖并不是每年都挖,或许要挪地方,也可能去年的坍塌了,要么再修建一座更大的时候,就如同盖房子,若非必要不可。
挖地窖是个不大不小的工程,但也只需要举家行动,不必劳烦邻居或者外人。干这个活计也算是喜事,丰收的蔬菜,临冬,临冬,搬进新家。就如迟幕的老人,无需攀附根茎,不离乡土,而能够怡然自得享受宽大温暖的空间,却是晚年享福了。
修长的白菜,大肚的南瓜,紫皮的土豆,青衣的萝卜;还有一席莲花白,一岭胡萝卜,一拢大头蒜,些些总总,怕是再大的地窖也装不下。是啊,这三亩六分的自留地,像个聚宝盆,一年里栽种的蔬菜,不但丰富了家里的餐桌,富裕出来的大部分还可以去集市上换些货品或者卖些钱财。
地窖挖的太小,如同小孩过家家,存放不了多少东西,在那个年代自然意义不大;地窖挖的太大,不但耗费时间,也占用宝贵的土地,不如搭建库房更实惠。
挖地窖的方式通常又有两种,一种只开门,一米左右的圆洞口,向地下伸长两三米,再扩大厅室;另一种开天窗,只管四四方方挖个深坑,做好了厅室再搭建屋面和天窗。
那时买不起牛毛毡,也为了节省木料,我家兄弟三人在秋季末梢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整三天方修建出一座完整敞亮的地窖。
地窖选择在坚硬瓷实的院墙角落开口下挖,只有这方寸间的硬土地才不至于塌陷,菜地里松软的土壤决计不行。在地面上破口,向下挖深两米的垂直通道,这是第一道难关。尤其那经年累月形成的黄泥巴硬壳,即便用镐头每次也只能像凿岩石那样挖出来一小块,那些黏土又像橡胶一样有韧性,只能慢慢地磨,大力也出不了活。
挖开了表层的口子,进入地面半米左右,渐渐就轻松了,这里的土壤虽然还是硬实,但总好过开始的乌龟壳。更向下,土壤又松软一些,人却需要站在洞里挖,便是很局促,施展不开手脚,往地面上运送挖出来的土屑也变得沉重起来。
只是挖这一个上下的圆形通道,对于当打酱油年纪的我,已经耗费了多半的兴致,太阳却划过头顶天际,掩入西边的山坳。
夜幕下,繁星低垂,俯瞰菜园,地窖的洞口里黑黢黢。蝮蛇追逐着老鼠,老鼠跳进了洞口,蝮蛇弹射而下,它蜷缩在温暖的角落,消化着冬眠前的美食。
第二天,熟睡的蝮蛇被拎着尾巴甩出洞口,它蒙头蒙脑滑向远方,真正地要寻找一个安稳的过冬之地了。
地窖的工程继续,再向下挖一米五,然后前后左右扩充,可惜没有兵工铲,依然缓慢而又狭促地动作,只能慢慢来。一框框的土屑提出洞口,新堆起来的土将将和墙头平齐。
秋天的深层泥土也干燥,土中混着细砂石,不再粘做一团,一旦挖掘出来,散发出浓浊的吐息,便松松散散。披着硬壳的东南西北和深褐色的老牛相继见了天日,却慵懒地不动弹。东南西北的脖子仿佛生了锈,没了夏日里随着吆喝声像弹簧一样扭动的灵活;老牛四仰八叉躺在土屑上,全然不像一个雄赳赳的斗士,倒似喝多了酒的醉汉。
地窖的厅室越扩越大,待容得两个人同时下手,挖掘的速度就越来越快。这一天,挖出去的土方比前两天还要多,地窖逐渐变成一个敞口长颈圆肚的土陶罐。把内壁用刮刀修铲光滑一些,在上行的通道订上一排木撅,再拿些干枯树枝放在窖底点燃了烘烤。青烟从洞口盘旋而出,如同麦田里秸秆燃烧之后,消杀了害虫的虫卵,种子才滚落进土壤。
蔬菜渐次进入地窖,有序摆放。这个冬天过去,倘若遗留在角落,比如那一堆土豆,还有那最大个的南瓜,它们将在春天孕育一片新景象,翠绿的枝叶,占满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