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大山里的孩子,必然遗传一些采摘山货的本领。
春麦播种进土地,大西河的水流逐渐温顺下来,那是因为所有的雪都融化了,包括水坝上游的峡谷深山。
蜿蜒的小路可以走进深山,它们一来一回,攀附在峡谷两边的绝壁上,像两条大蛇每日俯瞰着清澈的河流。
自留地里的韭菜露绿,蔬菜种子陆续滚落进温暖的土壤小窝,大灰鹅引着长颈带领着家眷在小溪里戏水。
周末不去学校的孩子和邻居伙伴聚在一起,他们筹划着今年第一次远足,去深山拔野蒜。
“山里面有一片冬窝子,那里野蒜苗起得早,现在怕是有一根筷子高了,正是鲜嫩的时候。”常年从事放牧的窝赛说。
窝赛胯下一匹枣红马,不单单脚力好,它的嘶鸣比皮鞭在空气中的爆响对牛羊更有震慑力。窝赛有一副狼牙挂在脖子上,那是枣红马的战利品。枣红马在窝赛放牧深山的时候踢翻了偷羊的大灰狼,然后用自己的牙齿咬断了狼脖子。
村里的牛羊大多承包给窝赛去放牧,这都归功于枣红马,枣红马是最好的牧马,它甚至在“叼羊赛”上得冠军。
窝赛说的不会错,他从来不种菜,但他去年开春把一捆野蒜苗送给左右邻居。野蒜苗炒肉,真香,左右邻居咂咂嘴。是啊,吃了一冬的萝卜白菜和土豆,小青苗的美味赛过唐僧肉。
半大的孩子,只要不是制造祸端,爬山越岭由得他们随便去。哪个腿长跑得迷了路,一两天也一准饿不死,老山,老山,不欺熟人。
大人们回想着野蒜苗的香味,给孩子们准备了挎篮、布袋和弯刀,自然也备着开水和干粮。“有本事,就多拔些回来!”孩子临出门,还不忘使出激将法。
几个孩子这一路戏耍着,倒也不耽误脚程,只一个半小时就来到了水坝口。水坝,水坝,坐坝堵水,通常是峡谷出山的关隘处,地势最为险峻。谷底水流湍急,两岸山崖陡峭,其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听那窝赛说,水坝口向里还有一半的路程。小路上碎石掉落,两旁布满荆棘,当真十分难行。翻越上坡的道路,阳面山石风化,碎石常常掩盖了原有的路径;阴面下坡的道路却是钻入高大茂密的树林中,小道几乎又被杂草覆盖。健壮的孩子走在队伍的两头,前面带队的手持弯刀把拦路的树枝和骆驼刺清除干净,后面的就紧紧跟上。
约莫过了七八道山梁,眼前就显出一个盆底,那里没有树木和岩石,只一片郁郁葱葱,各样的杂草错落生长。
孩子们知道这就是窝赛口中的“冬窝子”了,四面围山,邪风不侵,地热不散,骄阳不烈。此处应当是清晨和傍晚皆有雾气笼罩,温和暖润。
野蒜苗却又是这一片杂草的主力军,它们一团团簇拥着,高的矮的,粗的细的,向上伸展着碧绿的身体。去年开花结出的种子继续掉落在自己的脚下,这里只有微风,种子走不远;那些粗壮的多是老根发芽,那些细嫩的才是种子的新生。
只一把攥住,就把老的新的这一簇连根拔起,抖落泥土,摆放进挎篮。孩子们分散开,各自规划一片区域,蹲下来,只挑拣那些最高的蒜苗。挎篮里摆满了,就继续往布袋里面装,偶尔自己清理几株塞进口中,微微辣掺杂着香甜滋味。
饿了的孩子刚好拿出干粮,找来枯草和牛粪干引燃一堆火。在炭火里烤焦的馒头香味扑鼻,就着野蒜苗,说笑着学校里的趣事,体验着野炊的欢快。
“冬窝子”里的野蒜苗长得太茂盛,仅仅一小片就装满了所有的挎篮和布袋。孩子们手臂挎着篮筐,肩膀背着布袋,带着收获的喜悦准备趟过大西河,从河对岸返回水坝口。
半人高的大石块错乱镶嵌在河底,河水清澈冰凉,几个身影在临近岸边露出水面的石块上跳跃。到了河中间,河水已经没过石面,于是一个个小心翼翼、慢慢牵着手,脚底站稳,将篮筐和布袋传递到对岸,才顺序过了河。
峡谷的山路虽然只有一半,但花费的时间要长久许多,每个人回来的时候又都是负重前行,比来时走得更慢。这一路歇歇停停,大家已经失去观望两岸山岱峻峭景色的兴致,大约三个小时后才到达水坝口。
几个人在水坝的平台上休息,长长的影子从水面上拉到了河岸边,太阳一半掩入晚霞,黄昏的微风吹起了凌凌水波。
当孩子们走进村庄的时候,暮色掩盖,窝赛吆喝着牛群归来,土路上的浓烟升腾向上弥漫半空,把天色彻底搅得昏暗。大人们在院门口的马路边清点自家的老牛,不经意看见夹杂在牛群中的矮小身影灰头土脸。赶忙一把拉到身边,顺手取下来布袋,拎过来篮筐,嘱咐道:“累了吧,快回家洗洗,屋里有热饭。”
第二天清晨,各家菜园里,多余的野蒜苗带着根,一排排栽种整齐,挂着朝露,迎接晨曦。孩子们这一趟远足,不但丰富了半个月的餐桌,还把野蒜苗的种子留在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