薅羊毛、剪羊毛

高中我经常给舍友理发，因为理发的技术还不错，招致楼层里别的同学也来蹭剪。倘若是传出去，别人送上门来抻着脖子挨剪刀，你相信吗？

学校外面的理发店动辄五块、十块，无非就是把长头发剪短一些。学校又不准学生做造型，更不准染发。因此他们理发的钱省下来买成方便面、火腿肠之类作交换，我亦无不可。在头顶的方寸之间，把头发截断，打理整齐，真是太简单不过。

比这复杂得多的手艺，我不仅学过，而且至少实验了上百次，你说，如果我还不能出师，是否就该叫做笨蛋。

但是，这门手艺，一般的同学还真没有机会学，不但没有机会，恐怕还没有条件。因为，我学习的是剪羊毛，号称羊毛造型师。剪羊毛容易学吗？当然不容易。学习这门手艺，我估计不亚于当年学钢琴的含金量，但凡家里没矿，想都不要想。

对于放牧羊群的人家，夏天剪羊毛是一件必须事。剪羊毛至少有两点好处：一点对于羊本身来讲，剪去厚厚的毛发，利于在炎热的夏季通风散热，等同于我们人脱去冬天的棉袄，换上背心。另一点对于主人来讲，羊毛是上好的针织物原料，自然可以拿来卖钱。

在我小学到初中阶段，家里每年大概有几十只到一百多只绵羊，还有几只或十几只山羊。

山羊毛在五月采收，绵羊毛多在六七月份采收，将要进入暑天，这时的羊毛紧密厚实、深浅均匀且没有脱落和长虫。

剪羊毛需要准备的工具有线手套，羊毛梳，长剪刀，短剪刀，磨刀石，尼龙绳，草木灰，刷子，油漆。当然，最好还要两个帮手，和托尼老师一样，助手是理发师的标配。

除了趁手的工具，一个好的羊毛造型师，还要懂羊性。折腾羊在早上和下午活跃，晚上和中午休息，休息的时候理发，它们会顺从很多。老羊知道理发对它的好处，大多也不会反抗，只有第一次理发的没结婚的羊娃子才害怕明晃晃的剪刀，的最厉害。

尼龙绳是给羊娃子准备的，哪一只反抗的凶，就只有捆绑住腿脚，让它没有折腾的空间，安静下来才能好好理发。理发的场地首先要宽敞通风，打扫干净地面之后，就可以把羊横向放倒。带上手套摘掉挂在羊毛里的草叶、枝干，然后用羊毛梳顺向刷掉颗粒杂物。

山羊和绵羊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山羊的毛光滑顺溜，绵羊的毛卷曲浓密，修剪起来选择的工具和手法完全不同。

山羊毛值钱的是山羊绒，藏在粗硬的长毛中间，收取山羊绒通常用铁篦子，俗称薅羊毛。羊毛梳先前过一遍杂物之后，长剪刀贴着绒毛表面把扭结的硬毛修剪整齐，再用铁篦子逆向抓毛，从头到尾，一边抓完之后，把羊的身体翻转过来继续抓另一边。

家里搭建暖圈之后，就改良了山羊刮绒的操作方式，用吊钩直接挂住山羊角，山羊的身体悬在半空，不但刮绒的速度快了许多，刮出来的绒毛也比过往干净。

修剪一只山羊毛以前在一个小时左右，后来减少到四十分钟。修剪绵羊毛要复杂得多，平均一只达到两个小时。

绵羊毛要短剪刀和长剪刀结合用，头脸、四肢、肚皮毛发浅处短剪刀不易伤皮肤，两侧、后背这些浓密的地方必须用长剪刀才能齐根剪平整。绵羊的皮肤很多褶皱，尤其脖子一圈，深深浅浅挂着许多个圆环，手中剪刀不知深浅，不是剪伤了羊皮，就是浪费了羊毛。

绵羊躺倒在地面上，你蹲在旁边，从自己的顺手侧开始，以羊的肚脐处平行于地面为分界线。起手用短剪刀，慢慢地贴着皮肤把绒毛剪断，这些地方的毛发短而稀薄，所以修剪起来一定要小心仔细，稍不注意就会散烂开。分界线向上或者向下，从头到尾或者从尾部到头部，稀薄处修剪完连成一片，就可以换长剪刀了。长剪刀修剪的速度快，每一剪距离也长，把剪开的羊毛翻过去，就像把棉衣的里子往外翻。羊的脊背和腿面的皮肤还算平整，手下感觉熟练就尽管快快剪，等到了腋下和脖子，只好再换回短剪刀慢慢磨工夫。

好的羊毛造型师修剪出来的羊毛个体，一定是一个完整的造型，没有缺失和破洞，并且内里断面整齐。刚修剪下来的羊毛，外表卷曲粘接，颜色看起来土灰，内里却是细密的一根根，白如棉花，油脂分泌过多的几处会微微泛黄。再看脱了衣服的那只羊，羊毛茬要短到紧贴羊皮几乎看不出来，手掌摸上去光滑顺溜无粗糙感。这时的绵羊才真正像一团白雪，农村的俗话说剪了毛的羊：近看它是一只羊，远看它是一头猪。

收羊毛的人把整张羊毛摊开检查，所有羊毛都完整没有断裂和碎毛，被评为一等，羊毛的价钱就会多上一两毛。

剪羊毛的过程中，如果失手剪破了羊皮，伤口流血，就赶紧抓一把草木灰涂抹在烂口处。倘若揭开厚密的羊毛，发现一处肉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隐约看见蠕动的蛆虫，又要停下来剪刀。先用镊子把所有的蛆虫全部清理干净，再用棉花沾着酒精消毒，必要时剪掉腐肉，擦拭碘酒，敷上创伤药。

羊毛剪刀也要时常磨，放牧的羊在杂草和灌木丛中跑，毛发里钻的草籽和秸秆也多，剪一两只羊毛可能就会钝刀口。磨刀石备在旁边，自己要会把剪刀两面磨得恰到好处，这需要技巧。沾点水润湿磨刀石，让磨石的浆水泛上来，这是第一步。一只手按压，另一只手向前推再向后撤，手下掌握着按压的力度和快慢的节奏。水干则续水，石硬则刮沙。翻面之后，另一边的角度和力道又不同，它不像菜刀，只管两面一样快的利索。剪刀的正面讲究咬合锋利，间隙微小；反面则要坡度合适，钝涩到位。

脱光了衣服的羊，大变了模样，即便熟悉的主人也难分样貌。这时，又要做一件重要的事，用油漆打记号。羊背上正光滑，选好自己喜欢的颜色，再选一个自己认为有意义的记号，刷子横竖涂两下，或者画一个圆圈。

至此，剪羊毛的过程才完完整整结束。

我的手艺就是这么学来的，从最初两年的助手，然后学徒一年，再一年后上岗成为理发师，最终又经过两年历练成长为合格的羊毛造型师。实践的发型虽然只有顺直和卷毛的两种，但是相对而言，绵羊那样的发量，仅一只恐怕可以顶方寸之间数十倍的发量了。

一百只粗略算下来，也可以顶得上千万个方寸之间。现在想想，我还在惋惜，当年如果有人指导我去造型师学校进修，我积累的才华哪止仅仅限定在宿舍一角，只做剪短头发这种简单重复的动作，说不得还可以和晓华老师在万人瞩目之下同堂竞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