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窝在房子里,闷得发慌,不如出去逛逛。要到哪里去?三两家聚在一起打牌,另外一群大老爷们整天喝酒。
好久没有套野兔子了,不如做一些铁丝套子,山根想去山上碰碰运气。
山上的雪白的刺眼,和小腿一样深。兔子的脚印斑斑点点,很容易辨认。狼的脚印要大许多,而且基本走在山梁。野兔子的窝必然在一丛灌木下,地底连着通道,两三个洞口在附近的另一丛灌木下。
后山的这面山坡是兔子最多的地方,那里有一处冒着热气的温泉,温泉周边的地面冰雪之下,是一片空地,草根在湿热的空间里还长着浅浅的嫩芽和绿叶。山坡下还有一片新耕的土地,地里遗留了很多残缺的胡萝卜。兔子不冬眠,这些都是兔子过冬的美味。
下套子并不复杂,只要把它们固定在脚印穿过的灌木上,明天再来看结果就行。一路辨别脚印,一路下套,三四十个套子布下去,半晌的功夫也打发过去了。
一溜白花花的山卧在更高的群山怀抱里,远处的村庄又卧在这一圈矮山的怀抱里。头顶的太阳仿佛一面投射镜,把天光里的影像投射到这一面白布上。又像一位山水写意的画家,展开了白纸,在纸上潦草画出了几座房屋,几棵枯树,环绕着一条小溪。
脚下这片安静的土地,许多年前,冬天还是枪声连连。一排着装整齐的民兵每天在广场上操练一小时体能,然后列队在这里俯卧打靶。二十人的小分队,每人十发子弹,真真实实的子弹头穿过靶心,然后掉落进山坡的草丛中。
春天就有许多小伙伴挖甘草根的时候,从地下挖出来子弹头。把子弹头镶嵌到先前收集到的子弹壳里,玩一玩唬人的把戏还可以。谁能有真子弹呢,那些民兵训练的子弹都有严格登记,领一发便要打一发,就连打靶打了几环也要记录。
那一年就在这片山坡上,训练的枪声惊吓了野兔,恰巧有一只麻灰色野兔跳进了打靶区,二狗的枪没有瞄靶心,他瞄准野兔的头,结果击中了野兔的肚子。少了一枪打靶记录,领用的子弹去了哪里,二狗不但写了检查,还被关了一天禁闭。
不仅训练打靶,还要挖壕沟。所有的村民组织起来,在远山的腹地,那个过马路的峡口,环山挖了一道让人蹲在里面看不见头顶的干沟渠,两米宽,既能过人也可以过手推车。地面上热火朝天的人群在干活,蓝色的天空中伴随着战斗机的轰鸣声,还有一溜浓浓的白烟经久不散。
在小崽子面前,二狗总是得意洋洋的诉说他的威风:俺年轻的时候打真枪,掘战壕,掏防空洞,头顶的飞机还给俺掩护哩。那时可是真经历,不像恁现在劈个木棍做弹弓叉,就为打个鸟,打个鸟有甚用?能比得上俺用步枪打兔子,在俺村还是独一个!那个兔子真管大,真管肥,管俺两个人都吃饱。
现下不热闹了,各家院子装着摄像头,连看门的狗都不养。村庄里的人好像在冬眠,他们蜷缩在屋里,似乎没有人知道有人进山下了兔子套。
第二天总该有些收获,但愿今夜狼不来闲逛,只有那些觅食的独狼才会跑得这么远。狡猾的狼群以前经常在冬天闯入村庄偷羊,自那年夏天挖了壕沟,冬天雪地上每天响起空旷的枪声,狼几乎不来了,它们好像比大山对面的敌人还要警觉。
兔子不一样,它们吃的少,生的多,随便一片草根,一堆菜叶,捡拾地里的余粮也够它们繁殖好几窝。自打二狗用枪私自打了野兔,村庄的警戒撤了之后,上面发文下来一个永久禁枪,三年禁猎的规定。三年禁猎包含狼、熊、野猪、野鸡、野鸭、野兔等等各种野生动物。
现在哪里还会有人使枪,即便真枪也没几个人见过。就连自制的土猎枪,散弹枪也没有一个人会制了,现在这一村的男人,怕是挥刀砍柴也没几个有大力气。他们夏天指使无人机管理田地,冬天窝在屋里打牌、喝酒、刷手机,谁稀罕去山上抓兔子。爬山那么远,又冷又累,只为那三斤二两肉,还真不值。
山根很多老手艺没落下,虽然他爹经常训斥他不学好,可他爹本就是个持枪打兔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二狗现在老了,除了一天天喝酒吹牛,连年轻人用的手机都不会刷,何况他交给山根的老手艺能在这个时代里又有屁用。
夜里从窗子里漏出来的灯光照亮了院子里的雪,雪花在光影里飘动,像雨水做的梦。大半夜各家依然灯火通明,黑夜里灯光下像聚了一些虫,它们循着光欢聚在这里喧闹、鸣叫。
山根上山收兔子的时候,有些人家刚刚睡下。那些房屋晚上睁着的眼睛都闭了,不见一丝光亮;鼻孔也闭了,烟囱没有一缕青烟冒出。小雪覆盖了昨天的脚印,但是那些飘红的绳做的记号在雪白中扎眼。
兔子的后腿被铁丝箍住,挣脱不了,倒在雪地里,身子还热乎。山根揪着兔子耳朵,取下来铁丝套子,把它甩进后背篓,继续去下一处。牛毛毡的靴子靴筒很硬,但是这个三十年的老物件真暖和,踩在雪地里,陷下去,直到膝盖,提起来,挪一步,再陷下去,膝盖几乎不打弯。山根用护膝包着裤子和靴筒的接缝处,雪不至于灌进去,但是这样一步一步挪确实费劲。
所有的套子收回来,其实结果还不错,两只灰兔四只雪兔,并没有见到新的狼脚印。
往回走,茫茫雪地中余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一个小人刻在了那一幅白纸的山水墨画卷上,仔细听,画面似乎传来踩雪的“咯吱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