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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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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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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浇水花正开

倘若像现在楼下一小方菜地,用水桶舀一些水去浇菜,是很轻松的一件事情。换做百倍大小的一块地,有滴管或者水管,浇起水来有些麻烦,但是不至于辛苦。

原来的农村可不一样,几乎没有水利设施的年代,不但村村之间相互争水械斗,家家户户之间也会因为浇水产生矛盾。每家在干旱的时节都要浇几亩农田,田里的产出意味着收成,浇水等同于促进产出。

且不去管浇水的种种不易和矛盾,只讲这个季节,当真有一年之中最好的风景。田园里的各种蔬菜陆续开花,大片白色低矮的是洋芋花,高高在上的金黄色是向日葵,辣椒、茄子、西红柿绿叶中掩着白的、紫的、黄的小碎花。一道土墙围着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花开之时美好的种子渐渐长成,农人的希翼越发膨胀起来,此时万万不可断了水粮。

牛鼻子村子北边一条溪水管着上一棵树田地的温饱,西边的一条溪水供应下一棵树四五十户人家。

北边的溪水由深山之中几眼清泉汇聚,春天混合着滂沱的雪水从半山冲泄而下,一条水道直直地从北向南割裂了村庄。这条溪水是村庄的母亲河,最初定居的人沿着水道的两边对称建设房屋,开垦田地。河流最初命名北溪之时,为了拓宽上游隘口,以免形成堰塞,动用炸药炸开了坚硬的岩石。石下有个蛇窝,几十条蛇四散爬开,春旺爷还常常述说当时的场景。

上一棵树沿河的人住满了,后来的人就安居在下一棵树。泄洪时,下一棵树常常被冲刷;干旱时,下一棵树几乎没有水流。

于是,下一棵树组织修建了西水工程,把村庄西边的那条溪水从出山的隘口引出一条水渠,经过几重山峦蜿蜒到达村庄。秋生隐约记得上一辈说:这一条沟渠修建的时候还是按照劳动分配工时,获得工分,再用工分兑换米面粮油。

秋生扛着一把铁锹,在黑暗里走着,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可是他仿佛在睡梦里,机械地迈着步伐。这会儿,月亮的影子已经从天空中退去,晨曦还掩在黑黢黢的大山之中。渠里的水发不出来光亮,只是哗哗地扭动身子,一路向前蜿蜒。

秋生也没有影子落下来,他或者忘记了打手电,也许不需要罢,去那最远的隘口处多堵些水,沿着这条渠是唯一的路。

脚步的沙沙声伴着水流的哗哗声,终究叫醒了晨曦。藏在大山背后的光亮透出来,一点一点扯退漫天地黑幕,弧圆中霞光渐渐长大,红色光亮变成金色。

秋生的影子从黑暗中生长出来,他扛着铁锹的影子从脚下这座山跨过西水,延伸到对面那座山的山腰。一束辉光可以让他这个矮小的人变得巨大,秋生的脑袋转过去看着辉光照来的方向,他的眼睛里也灌进去一圈亮色。

快到隘口了。隘口的石坝堵住一潭水,这潭水正闪耀着凌光,远远地把两道山从中间劈开。山影倒伏进潭水,凌光却把它们都震碎,碎碎的凌光分成两条,一条从石坝口冲出去,沿着峡谷向西南,另一条向东南,穿过秋生的脚下环抱住这一圈山峦。

秋生用铁锹把渠里堵住的枝干捞起来甩在草丛里,再往前行,看见渠口从石坝的方向冲来几个大石嵌入泥沙。挽起裤脚并衣袖,也不脱鞋,搂起石块,浮着水力,将它们挪到南边下水口,渠这边水量立马涨大起来。

秋生在坝头上坐下休息一会,眯眼看那金轮从山巅露出一个边,渐渐露出一条缝,又变成一块弧,山顶的岩石始终割裂这一个光圆,直到这个圆升到空中。

往回返,需要在那一堆细沙中拔出标记着今天周几的竹牌,回去给在渠头排水的队伍认证之后,就有优先浇水分配的权利。

赶回去学校上课吧,时间尚且来得及,坐在教室里读读书,也避免辛苦劳累。可秋生并不想,他要回去给那满园的花朵运水粮,照看它们喝足水,花香才住得长久。

凉风灌进鞋子里,脚丫冻得生痛,秋生不再停留,他急急地走起来。满目的晶莹散落在草丛间,野花微醺的气味偶尔跳跃,半坡中大红芍药含苞未放,几株闲散的紫苏却净裸着身子。几朵纯白的蘑菇蹲在阿魏草的伞棚下,秋生用芨芨草把它们串起来,继续大步地往回赶。

渠里的水追着秋生的脚步,涨高的那半渠水推着枯枝败叶形成了小浪尖。上山拐弯水慢处,秋生用铁锹清理一下漂浮物;下坡水快处,秋生要小跑着追浪尖。

“那不是秋生吗,他堵水回来了!”包蓝头巾的叶大婶蹲在渠头,排在首位。秋生路过他们,伸手亮出来竹牌,五六个人都围过来检查,竹牌上刻着“周二”。七张竹牌,上面的字都是张老师亲自刻下的,识字的村民都认得。等秋生家浇完水,竹牌流转到下一个去石坝堵水的人手中,他带着这个竹牌堵了水再去沙堆换当日的竹牌。

在旁人的见证下,秋生调配了自家水渠开口的大小,做好标记。一股浑浊的水流拥着渠底杂物猛然向前冲去,这一路全都是下坡,水流断然不会停歇和回头,秋生只能再小跑起来,可他确实无法追上这股洪流的脚步了。

水流自己沿着渠沟来到秋生家,钻过院子前后两个土墙洞,就闯进了菜园子。秋生妈听到水声,从屋里出来把横在墙洞外的柴草先捞净,然后用泥土堵住低矮处溢水的豁口,疏导这一股水先往葵花地里去了。

浇水浇透,必要田埂存住水。跑马一样的快水,还未渗入地下就从地面流走了,根本解不了蔬菜根系的干渴。所以,看似不多的几亩田地,慢慢浇透总要花一整天时间。

秋生终于回到家,就着灶火匆匆吃了早饭,把黄胶鞋晾在墙头,光脚走进田里。太阳下,蜜蜂嗡嗡提桶采蜜,蜻蜓瞪大眼睛捉虫,蝴蝶翩翩起舞产籽,一片繁忙景象。花粉混合着蔬菜的清香,空气里还有一丝骄阳的燥热,汩汩的水流恰巧送来清凉,本来坠拉着叶片的植物,吸足了水分,身子挺得更直了,花朵开得更艳了。

秋生妈在田头改水,秋生就在田尾看着水是否灌满了田埂,这边只要喊一声满了,水流就放到下一陇去。中午换班吃饭,葵花地已经浇完了,水流改到洋芋地。秋生杵着铁锹,站在墙边树荫下,困得睁不开眼,牛虻一圈圈绕着转,嗡嗡嗡帮他来催眠。

秋生在梦里入了花海,他的下半身淹在水塘里,荷花荷叶铺满了水面,朦胧的雾气罩着天空,远处四周看不真切。空空洞洞没有任何声响,只他一个人拥着一池温泉,他慵懒地舒缓着身体,闭上眼仔细嗅着荷花香,渐渐地又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从睡梦中醒过来,他身下是一个小山堆,这个小山堆混杂着洋芋、萝卜、白菜、南瓜和田里的所有蔬菜。黑土地上的小山堆是今年的收成,小山堆的规模远远超过往年,他的目光看过来,就看到了自己杵着铁锹在院墙边的树荫下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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