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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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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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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苦思甜

菜园里除了自家日常吃的蔬菜,大片种植用来买卖的植物大概是土豆、葵花、大蒜这几样。

科技农业的新风逐渐刮到农村,经济作物种植开始推广。这一年,甜菜种子进了家门,种子站的技术指导售卖种子的时候大概讲述了种植的注意事项,并且承诺秋天统一收购。

种植甜菜只要有人收购这一项顶要的事有人包圆,其它自然皆是好处。其一,它易于种植。不论黑土地、黄土地、戈壁地,也不论是生地还是熟地,只要有水,没有不成活的道理。其二,它产量高。同样一粒籽撒在地里,胡萝卜一棵半斤,青萝卜一颗两斤,甜菜一颗大概十斤。其三,它价值高。收购一斤土豆两毛钱,甜菜保底的收购价是三毛。

虽说从来没有种过这样植物,城里来的技术员宣传的一切都好,况且还有种子站的领导站台,糖厂的厂长作保,换样种子丢到土地里,再不济结出来的也是一个个的甜疙瘩。

一样样仔细按照程序来,不能马虎。选园子里最好的地块松好土、埋好肥、撒下种子,一场春雨后见了绿叶钻出地面,渐渐长得高点,除草间苗,和萝卜的管理大同小异。

甜菜叶子宽大,而且长的飞快,这一点技术员在其它地方试种并没有见过,只是建议尽量把宽大老去的叶子去除,有利于地下果实的结种和灌糖。既然如此说,叶子摘下来倒是用处多:煮熟替代猪草,剁碎喂给鸡鸭当做辅食,散养在圈里的牛羊也喜食这样多汁绿叶。

夏天眼见甜菜露头的部位越长越大,估计身体早就超越了青萝卜。拔一颗出来尝尝滋味,生吃有点硬,和胡萝卜一样的硬度,却嚼不出来甜,应该还是生,没有成熟。

甜菜后期的管理要求是,勤打叶,少浇水。于是天天摘下来的叶片堆满了前院,可惜只养了两头猪,加上两只瘸腿羊,拉车的耕牛,一天天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该到了秋收的季节,这时的甜菜啃起来就有了甜的滋味,只盼那糖厂的大车来收购。这样个大的甜菜,拉去酿糖,定然不会错,收完换成钱,心便安了。

自己挖一颗大个的,称一下足有二十斤,切成碎块在锅中熬,滤过渣,熬干水,就变成粘稠的褐色糖浆,沾上馒头吃味道还不错。

糖厂的车终于进村,约定了各家排队收,一家先收一车。可是收完了一车,再也等不到下一车。糖厂带话来说,村里的产量太高,厂里消化不了,剩下的各家自己解决。

各家多多少少,总还余有一两车,除了熬糖,只能喂猪、喂牛羊。农人只能叹息:抓了个丰收年,落了个无钱袋。

这一年的冬天,满村飘散着香甜气,娃娃们欢笑多。和面蒸馒头里面掺着糖浆,花生、瓜子裹上糖浆做成牛轧糖,拔丝土豆是家家招待客人的必备菜。往年腌咸菜的大缸都用来存储糖浆,谁家菜窖里又没有贮藏满满的甜菜?

大批的牛羊回圈,终究是消耗的主力军,它们这一年冬天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每一顿饭都吃的甜丝丝。就连那杀出来的年猪,肉也是鲜甜地,这样美妙的肉,真教人思念一生也不能忘却。

虽然村里接下来几年不再大规模种植甜菜,但是城郊因为地理便利,逐渐把甜菜作为一种增产的经济作物推广开来。糖厂也添置了设备,扩大了加工能力,经营得风生水起。

阿风来到城里上学,秋天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就是采收甜菜。每个班级都分配了大片的土地,一眼也望不到头,这里的整体种植规模要比村里大得多。

早晨,阿风和宿舍的同学匆匆在食堂吃过早饭就骑自行车出发了。甜菜地在城市的南边,离学校七八公里,深秋的霜冻耍起了威风,把骑车人的脸庞和双手冻得通红。要赶在九点半之前到各班的地头集合,这是学校威严的命令,迟到一次,通报批评,迟到两次,视同一天旷课。勤工俭学的纪律比课堂上还要严苛,没有医院证明的旷课就预示着未能完成勤工俭学,轻则罚款,重则劝退。

城里的娇弱小姐和公子哥有关系的尽管去医院里开来真正的医疗证明,富商的子弟似乎也不在乎每天一百元的罚款,只有这些始终遵守纪律的好孩子和不在乎苦力的农村娃一丝不苟地执行学校的命令。

阿风住宿的生活费每天五块钱,一个月大概一百五十块钱,他今天的早饭花了一块二毛,勤工俭学的午饭由地主家管,是免费的。自行车跑的越快,冷风就刮得越起劲,阿风的眉毛上已经挂上了白霜,他的手指僵硬,耳朵冻得有些麻木。

冬天的帽子和手套还没有从家里带来,没有想到住校生还要出远门劳动,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安排。一线光从东边的山梁上飘出来,渐渐地铺开在马路上,西边伟人山的黑影镶了金边,看起来越发的伟大崇高。

马路两旁的树影匆匆掠过去,田地里望不见边际的甜菜叶子固守着秋天里最后的一片绿色,阳光普照大地的正午,它们也即将带着果实谢幕。

装满工具的小四轮冒着黑烟拐进了地头,一堆人拥过去七手八脚往下卸车,铁锹、挖叉和镐头、砍刀。阿风负责本小组十个人的安排和分配,两组人把甜菜从地里挖出来,另外两组人紧跟在后面把甜菜的叶子和根须砍掉,最后一组人提桶把甜菜收集到堆积点。

阿风和扬子搭配。阿风把甜菜挖出来,扬子提着长叶子抖落泥土把它横向摆在地面。扬子把一双白线手套递给阿风,还有两块糖,她的长发轻舞飞扬,溢满金光。阿风躬下身子使劲蹬铁锹的时候,把一缕清香带进鼻翼,扬子后颈的白皙皮肤在黑土地里晃得扎眼。

扬子拔得累了,阿风就让她坐着休息,他独自边挖边拔。这些甜菜虽然数量众多,个头倒不是很大,三四个加起来也比不了自家的一个。

午饭是馒头和大锅汤菜,每个人排着队领两个馒头,一碗汤菜。坐在树荫下,扬子把自己的一个馒头、一袋榨菜和一袋牛肉干递给阿风,她的小挎兜里装满了零食,谁让她家是开商店的呢。

扬子说,我明天从商店里给你拿一副皮手套和一条围脖,早上骑车冷。扬子也是骑自行车来甜菜地,她懂。

一溜地,每组四行,一百米的长度,这是上午完成的任务。中午吃完饭休息一会,下午,也是同样的一溜地,完成任务的就可以回家。其他人都在树荫下休息,阿风独自在地里慢慢渡着日光,他似乎要晒去早晨渗透进骨头里的寒气,挥刀斩落菜叶,汗水也渗透出来。他削出一个甜菜心,仔细嚼,像在品尝水果,天空深蓝,一片圆月虚影嵌在其中。

这次的勤工俭学就像后来的军训,一直持续了半个月。很多人来得断断续续,阿风却一次也没有落下。

生产出糖的这片黑土地在冬雪来临之前恢复了本来面目,那些滴落到土壤之中的汗水来年是否也会化为甜蜜?阿风在马路上独自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夕阳的余晖里留下一道长长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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